说实话,我本来准备一口气看完朋霍费尔的三本经典著作《狱中书简》《做门徒的代价》和《团契生活》。原因是基督教义这种东西对我过于陌生和高深,恐怕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在下午读完《狱中书简》之后,我却读不下去《做门徒的代价》。书中的思想过于精奥,以至于我需要在最清醒的状态下阅读,这种清醒状态一天也就只能保证4个小时。还不如打开电脑谈谈对《狱中书简》的看法。
去年读完《人的宗教》,书中提到一个说法,就是所有宗教都是对终极问题的探索。当时并不能很好领悟。说实话,我比较偏爱佛教,始终觉得佛学比其他宗教深邃一些。本来我也没接触过其他宗教。《狱中书简》这本书,让我明白在终极问题方面,基督教、儒教和佛教一样,是一致的。万法归一,同样的一个概念,基督教称之为终极问题,佛教称之为禅,儒教称之为良知,道教称之为道。
朋霍费尔是一位基督教的圣徒,在二战时期因为反对纳粹德国而遭到迫害(与刺杀希特勒有关),最终在黎明来临前被处死。《狱中书简》就是他在狱中与诸位亲友的书信。其中很多书信是经过狱卒夹带而出,所以有所缺失。甚至行刑前几个月的书信全部没有得到保存。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这些书信中蕴藏着一个入世者巨大的精神力量,以及名副其实的大智慧。
基督教和佛教一样,种类繁多。朋霍希尔属于“上帝之死”流派。所谓“上帝之死”,并不是说朋霍希尔和我一样是一个无神论者。他恰恰是最忠诚的基督徒,只不过走的并不是普通教众的道路。比起整天装模作样的那些神棍,朋霍希尔是一个入世者,一个践行者。
我水平有限,只能大致举个例子。主流的基督教精神是“绝对和平主义者”。放在佛教,就是那些整天吃斋念佛撞钟收香火的和尚,讲究的是仪式,是待在庙里。但是佛教里,一样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那种入红尘的教宗,讲究的是践行,讲究的是救世(广大群众)。神对前者只是一个偶像,而对后者则是一个榜样。
“假如我们通过此世的生活而参与了上帝的受难,成功怎么能使我们骄傲自大,失败又怎么使我们迷失道路呢?”(第五页)
禅宗公案中一直有类似丹霞烧佛的例子,那些禅宗和尚总是做出一些奇奇怪怪不合佛礼的举动。他们认为佛不是用来供的,如果一个人有佛心、行佛事的话,本身就是一尊佛。而禅宗“求佛失佛”的说法,我的理解是:如果你向佛求一样东西,你肯定是因为失去了他;而如果你向外求佛性的话,你就已经失去了佛性。佛性只能向内而求,类似于你向佛祈祷未来有100万,你还是努力踏实工作比较靠谱。真正的传道者是和佛陀一体的,所谓以心传心。比如释迦摩尼挑选继承者时,见迦叶沾花而笑,便得知迦叶具备了佛陀的慈悲心。(我推荐蔡志忠的《禅说》这本书,是一本漫画)
有责任感的人所问的终极问题,不是“我怎么能像英雄般的摆脱这些事物”,而是“未来一代人将怎样生活”。(第六页)
这点,朋霍费尔的观点是异曲同工的。书中反复有这种踏实的观点。他认为“上帝之死”,意思是世界已经成熟,不需要传统教派那种偶像化的上帝。但是朋霍费尔本身比谁都更信仰上帝,他认为上帝需要一种“非宗教意义”上的解释,那才是真正的信仰,信仰即是上帝本身。同样的道理,世俗化的宗教总是把神当成一种“补缺”的东西。神可以让我们发财,神可以让我们长生,神可以让我享尽荣华富贵。可是在《圣经》里,当人把自己的苦难扔给上帝之后,上帝的形象却是无力和受难的。上帝并不能“补缺”,你所能做的,就是体验上帝的慈悲,代行上帝的济世。真正的门徒应该意识到:我们就是上帝的手,是上帝的荣耀。
在此,上帝也不能被当成一个补缺的东西。我们不应当等到我们智穷力竭之时;我们必须到生活的中心里去寻找上帝;在生活中,而不只是在死亡中,在健康和精力中,而不只是在苦难中,在行动中,而不只是在罪恶中去寻找上帝。这样做的根基,在于基督之中的上帝启示。(第一百六十四页)
这就意味着,你仅仅把上帝想象成了一个补缺的东西。他也被往后越推越远,而或多或少处于连续的后撤之中。我们应当在我们已知的东西,而不是未知的东西中寻找上帝;我们不应当在突出的问题,而是在已解决的问题中寻找上帝。这不仅适用于基督教和科学的关系,而且更适用于更广阔的人类问题。(第一百六十四页)
禅宗和尚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就是修行,当时很多求佛的人感到很奇怪。和尚便答道:“世人吃饭时,不肯好好吃饭,却百般思虑;睡觉的时候又不肯好好睡觉,要千方百计地计较,所以就不同啦。”这段话的意思我理解为禅的修行便是在细微末节中体验生活。修行并不是磕头念佛,而是体验。如果做到慈悲心常驻,便已经是肉身佛。朋霍费尔就算在狱中,也是一种活在当下的姿态。在书的一开头,便表示过去十年因为纳粹德国的原因遭到了很多的苦难,但是这些时间是充实的,这些时间并没有失去。因为在这十年里充满了体验。在监狱中的每一天,他既在放风中给囚徒们帮助,又在阅读中期待将来。
种种事件的繁重压力,正使我们放弃对“翌日的担忧”。然而归根到底,非常重要的是,我们之接受这种状况,是自愿和出于信仰的呢,还是迫不得已的呢?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为将来筹划,意味着不负责任、无所事事的混日子,只为眼下而生活,同时,只有少数人仍然梦想着更好的时光的到来。但是,我们不能采取这两条线路中的任何一条。留给我们的,仍然只是那条狭窄的路——把每一天都当成我们最后一天来度过,但同时又怀着信仰和责任感来度过,仿佛辉煌的未来就在前头。(第十六页)
书中很多信件,特别和家人的通信,让我感到朋霍费尔是一个心中充满慈悲的人。虽然监狱的条件困苦,但是他与家人的通信始终充满爱。甚至还在狱中为亲友和孩子写了婚礼主持词和洗礼词。由于恶劣条件朋霍费尔屡次染病,不过这些在信中只是轻描淡写。与之对比的是,身为一个有信仰的人经常为一些“小确幸”在不断的感谢上帝。可能是几朵鲜花,可能是一些粗面包,甚至在轰炸中窗户没有被震碎(很多狱友的窗户被震碎,以至于生活在冷风中)。这点其实我最近有有所体会,如果生活中的幸运能时时刻刻默念一句菩萨保佑,这幸福便能更长一刻驻在心头。但是我要是处在那种境地估计没这个心情。这种平安喜乐的感觉是信仰的恩赐。
只有通过完全彻底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才能学会信仰。人必须放弃每一种把自己造就为某种人物的企图,无论是一种圣徒,还是一个皈依罪人,无论是一个教会人士,还是一个正直或不正直的人,抑或一个生病或者健康的人。我们所说的世俗性指的是:以自己的步伐去接受生活,连同生活的一切责任与难题、成功与失败、种种经验和孤立无援。正是在这样一种生活中,我们才完全投入了上帝的怀抱,参与了他在此世的受难,并在客西马尼园与基督一起警醒守望。(第一百九十九页)
其实我还想贴一段朋霍费尔的“谁站在自己的根基之上”,不过实在太长,想看的还是百度一下吧。我用自己的土话总结就是“理性目光短浅,原则被牵牛鼻,良心毁于冲突,尽职不视魔鬼,自由沦于妥协,美德终究伪善,唯有牺牲才是信仰。”在面对黑暗时,朋霍费尔选择受难(他本有机会逃出监狱,但是为了不连累别人放弃了)。作为圣徒,他便是上帝的手,上帝的荣耀。像上帝一样牺牲,被钉在十字架上。某种意义来说,他和上帝是一体。处刑的罪名和刺杀希特勒有关,在我看来,完全就是一名金刚怒目的菩萨。
在巴别塔下,一切语言都混乱了。而上帝的语言却是普世的,人类的终极问题是一致的。曾经我轻视基督教,现在发现那只是我的愚蠢。当然并没有人来试图改变我的想法。这种际遇好比“耶稣自己并没有试图去转变钉在十字架上的那两个强盗;他等待着,直到其中一个转向了他。”
原谅我贴了这么多原文,我真的很喜欢。
一首朋霍希尔的诗
我是谁
我是谁?人常说:
我步出牢房,
从容、愉快、坚定
好似绅士迈出豪宅。
我是谁?人常说:
我和狱官说话,
自在、友善、清晰
像在发号施令。
我是谁?人又说:
我忍受苦难,
平静、微笑、骄傲
像个得胜者。
我真是人们所说的那样吗?
还是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过像一只笼中鸟,
不安、饥渴、软弱,
好似被人掐住喉咙,
为呼吸而挣扎。
我想念色彩、花朵、鸟语;
我奢望安慰的话语和同伴的爱怜;
我痛恨独裁和心胸狭窄;
我摇摆不定、期待大事降临;
思念千里之隔的朋友,
却只能无力地颤栗;
我的祷告、我的思想、我的举动
都令人厌烦、都是虚空;
我虚弱地想随时告别一切。
我是谁?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我?
今天一个样子,明天另一副德行?
或者我同时具备双重人格?
人前假冒伪善,
人后是卑劣、寒酸的懦夫?
或者在我心深处,
我仍像打败仗的军队,
正从已经得胜的战场溃逃?
我是谁?
嘲弄着我的,是自己这些孤独的问题。
不论我究竟是谁,
神啊,你知道:我是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