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吃饭!”大媳妇黑着一张脸,扔了一碗饭给靠在墙根晒太阳的老太婆。
老太婆八十三岁了,身子干瘪瘦小,坐在低矮的四脚木凳上,与站在眼前的大媳妇相比,更显身单力薄。
她颤颤缩缩地端起脚边的碗,“唉,我这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怎么阎王爷还不收了我呢?”她闷声想着。
脸上沟沟壑壑,一头稀疏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头皮隐隐可见。脖子上皱巴巴的皮肤,如枯树一般,暴露出青筋。
吃完饭,她抬起浑浊的双眼看着眼前的老槐树发呆,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个儿子在老槐树下追逐嬉戏的样子,那时老伴儿还在。
(2)
“晚上轮到你家给老太太送饭,不要忘记了!”大媳妇冲着前面两层楼的小院,扯着嗓子嘶叫了一声,连门也没进。
“知道了知道了,叨叨个啥!”二媳妇从二楼探出头,嗑着瓜子不耐烦地回应。
大媳妇扭身进了自家大院,里面传来大狗的叫声。
“看看看,就知道看电视,天天侍候你们爷几个,还要侍候你老娘,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行了行了,还能活几天,到时候老太太把宝贝给你,你就值了。”
“哼,还不知道哪一天能等到呢?”
(3)
天黑了,老太太拄着拐扙摸进低矮的土房,昏黄的电灯泡,将老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墙上。
“老头子,我也快要去找你了!唉,都说养儿防老,我不想拖累他们呀!你早点带我走吧。”
墙上用钉着挂着一幅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片。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呆呆望着出神。
“我死了,什么也不带,就带着你留给我的那一箱宝贝。”
(4)
老太太摔了一跤,这一跤下去,就没再站起来。
破旧的屋外,大老远就听到大媳妇和二媳妇的声音。
“凭啥又该我家送她去检查了,你不知道前几天我们家老李上工摔断了胳膊吗?我这能顾得了吗?”
“说好一家一个星期的,咋的,你家摔断了胳膊就有理由甩给我啦?我家虎子还忙着参加高考呢,谁来帮我?”
吵吵嚷嚷的声音到了门口,老太太勉强撑起身子,见两个媳妇互相冷着脸站在她床前,浑浊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枯枝般的老手捏了捏被角,嗫嚅了一声:“唉,都是我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怎么还不去死呢?”
“行啦行啦,别叨叨那些没用的,要死要活的,烦死了,想死的人早都去死了。”
大媳妇冷着一张脸,她一听老太太念叨这知就脑壳疼,每次生病啥的,都得说上这么两句,
老太太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5)
“哎,妈,听说爸给你留了一箱宝贝,是啥呀?拿出来瞅瞅?”
二媳妇瞪着一双滴溜圆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老太太。
“没啥宝贝。”
“啥玩意儿吗?我跟你说啊老太太,到时候你可别偏心,老大家一半,我们家也得分一半。当初我们分家时,你就偏袒着老大,多给了他两张长凳……”
“你胡说啥呢?啥时候多给我们了,我记得当时分家时明明是多分了你家一张桌子,你还好意思跟我讲……”
“哎哎哎,你搞搞清楚,当初分家的时候......”
老太太干巴巴地坐在床上,低垂着脑袋,好像要睡着了,对两个媳妇喋喋不休的争论置若罔闻,又好像一盏即将燃尽的煤油灯......
(6)
老大和老二来看她了,老太太很高兴。
“老大,你胳膊没事吧?”
“快好了,妈!”
“妈,你现在感觉咋样了?”老二关切地问。
“嗯,没事,就是这腿脚不利索了下不了床,得拖累你们照顾。”
“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老大笑笑。
“哎,妈,我听玉芬讲我爸走得时候,给你留了一箱宝贝,是啥玩意儿?能瞅瞅不?”
“没啥玩意儿。”
“弄那神秘干啥?可值钱?没想到老爸还留了这么一手?”
“对于我来说,这是无价这宝。”
“妈,那可说好了,你可不能偏心,我跟我哥可得一人一半。”
老太太看看眼前两个好儿子,干瘪的嘴角似乎带着一抹笑意。
两个儿子互看了一眼,转头看看床上的母亲,也跟着“嘿嘿”了两声。
(7)
那天早上,轮到二媳妇给老太太送饭,老太太拿筷子的手哆哆嗦嗦的,后来就突然向后倒了下去。
二媳妇一看这情势,怕是不妙,冲后边那两层楼大声吆喝:快点过来,妈不行了!
大儿子、大媳妇、二儿子都冲到那个小土屋前,
“赶紧的,送医院。”
抢救室外,四个人坐在那里,医生一现身,他们便急切地围上去。
医生看着一张张急切的脸,安慰道:暂时救回了一条命,有你们这么多儿子媳妇的孝顺,好好照顾老人家,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四个人点了点头,交换了一下眼神,耷拉下了脸。
“咱们先说好,这医药费的事,还有,谁来照顾她的事。”大儿子搓着手,一脸严肃。
“弄弄清楚,老太太可不能指望一家,唉,真是倒霉,这每天在医院,钱花得跟流水似的......”
大媳妇冷着一张脸。
“说清楚就说清楚,反正我们家现在没啥钱了,马上得装修一下房子,给刚子讨媳妇。虎子又得高考了,考上了还得几万块学费,我们哪有钱在这医院耗着!”
二媳妇斜着眼。
“谁家有钱,就你家有事,人家都没事啦?我这天天田里家里就我一个人,儿子闺女都在外打工,还得看孙子,哪有空闲天天侍候?”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还按之前一样,一家一个星期,医药费看发票,一家出一半。”
老大拍了板。
“说得倒轻巧,这还不是个无底洞,你去想办法弄钱去,我不管你!我接孙子去了。”
大媳妇转身走了。
(8)
大儿子和二儿子进到看护病房。
老太太身上插满了管子,枯瘦的身体掩盖在白色的床单下,平坦地快要看不出痕迹。
“妈,你跟我说说,那箱宝贝在哪?”
“是啊,妈,现在需要钱给您治病,我和老大现在家里负担太重了,你把宝贝拿出来,看看能值几个钱,我们得想办法给你治病!”
老太太费力的睁开浑浊的眼睛,搜寻很久,才定焦到身旁两个凑个眼前的儿子。
“宝......宝贝......在......在我床头......墙洞里......”
老太太嘶哑微弱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传到倾身侧听的两个儿子耳朵里。
“好,妈,您先休息,我跟二弟回去看看!”
“儿啊......”
两个儿子跑得太快,没听到老太太微弱的呼喊。
(9)
“快!快!家属呢?”
“都不在!”
“赶紧抢救!”
急救室里忙作一团。
四个身影黑着脸急冲冲赶到医院。
“这老太太是不是老糊涂了?这一箱子破玩意儿当成宝贝!”
“肯定不是这个,要么藏到其他地方了。”
“问问她去,走!”
医生出来。
“你们是病人家属吗?”
“是,是,怎么了?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老太太自己把氧气拔了,你们怎么没人在看护的......抢救无效,死亡时间:18点36分。”
四个人愣在那里。
老大抱着一个箱子,里面是一张发黄的全家福,两双布做的小鞋子,几个他和弟弟小时候玩的木枪、弹弓、还有爸爸当年给他们刻的小汽车、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