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我鲜有向外人提及我的爷爷,就好像,他早已在很多很多年前随奶奶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我们全家老老少少更是对他闭口不谈,若是谈及,必是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他已过古稀之年,已是黄土埋了大半截身子的人,按理说,我们不该对他有过多的苛责,但回顾他近几十年来的所作所为,我唯一能做到的是,在心里希望他能再多活几年,仅此而已。
01
年轻时,他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还是十里八乡都有点名气的大才子,拉得一手好二胡,写的一手好字,下的一手好象棋,还做得一手好木工、砖瓦工。可以想见年轻时的他是多么的骄傲,怀揣着多么崇高的人生理想。
但现实是残酷的,我的祖爷爷祖奶奶因为是地主,在那场轰轰烈烈的斗争中被批斗致死,而他也因为成分问题不准升学、不准参军。如果当年这一切没有发生,我心存侥幸地觉得,也许他的人生会是完全不同的样子吧。
自此以后,他性格中所有的劣性都开始一点点地暴露出来:风流成性,自私自利,投机取巧,坑蒙拐骗。
因为奶奶是经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娶回家的,而且还是个相貌普通、大字不识几个的女子,自然入不了他的眼。平日里稍不如意就对奶奶高声谩骂甚至拳打脚踢,不管重活粗活脏活从不沾手。更离谱的是,他还会时不时地以外出谋生为名,一出门就是一年半载地不归家,留下奶奶就像是守活寡一样,一个人又要照顾几个年幼的孩子,又要养鸡喂猪放牛,还要田里地里的忙活。
在外蹦跶了好几年后并没有实现自己所谓的大理想、大抱负,他只好灰溜溜地回了家。而且据后来的事情推测,当时他是因为欠下了不少风流债,担心哪天被人找到了报复他。
哪曾想,刚回家半年不到,他就跟村子里的一个寡妇好上了,嚣张到无视我奶奶的存在,公然和人家出双入对、夜不归宿。奶奶太懦弱、太善良也太传统,出了这种事也只能一个人偷偷流眼泪。直到后来两人常常因为这件事而吵架,他便充分发挥出了自己渣男的本性,顺手抄起什么东西就把我奶奶往死里打,锄头、扁担、火钳、凳子……
更让人无法原谅的是,奶奶因为气不过便会在寡妇出现的地方指桑骂槐,结果偏偏那寡妇是个强势的女人,每次反而还大发淫威地把我奶奶摁在地上打。而此时,他只会远远地看着,绝不会说一句话、伸一下手,因为他知道寡妇不会吃亏,而我的奶奶每次都会被打的几天下不了床。
在我爸爸长到15、6岁前,这样的场景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直到有一天,我奶奶再次被那个寡妇摁在水田里打,我爸冲回家拿起一把刀子赶过去发了狠话,才让他们有所收敛,再也不敢明目张胆。但是,直到我4、5岁,我的爸爸和姑姑们都外出谋生了,我最小的叔叔还在上初中,他还因为那个寡妇对我奶奶下过几次狠手,而那个寡妇也不止一次地打过我奶奶。
再后来,我的奶奶在叔叔也已经成人、外出谋生后,终于不堪忍受记忆中的一切和身边的这个人,毅然决然地服毒自杀了。
02
有这样一个渣男+极品的父亲,我爸他们兄妹几人的童年生活的悲惨可想而知。
因为没有父亲的庇护,又因为只有我爸是男孩,下面4个都是妹妹,我爸从小受尽欺凌,不仅被村里的小孩打得鼻青脸肿,还常常因为奋起反抗别人的欺负而被闻讯赶来的父母一顿暴打。有一次我爸差点被一群比自己大的孩子摁在水塘里淹死,要不是我奶奶听到消息拖起一根棒子赶去,后果不堪设想。
而我的4个姑姑,因为家里穷,整日间吃不饱穿不暖,常常是煮一锅红薯,里面撒几粒米,奶奶一勺勺地分好,大的要干活需要多吃点,小的要长身体也能多分点,中间的两个姑姑就只能一个分到去锅里刮底子、一个分到舔饭勺上的。饿的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学会了偷,运气好的时候能偷到一点,运气不好的时候被人抓个现行被吊起来打,打完了还用一根草绳绑起去游村。
我奶奶是个要强也能干的人,咬紧牙关也要让我爸读书,但我爸看我奶奶实在不容易,妹妹们都等着养活,只好含泪辍了学。爸爸当时虽然已经12、3岁,但身体非常瘦小单薄。他就用那副小身板扛起了半个家:挑着各种农用小工具走街串巷地叫卖,走在路上挑着的东西和自己一样高,赤着脚、颠颠撞撞地一天要走十几二十个村庄,裤脚常常被村里的狗咬的稀巴烂,腿上、肩上都是血口子。后来还卖过柴、卖过小鸭子、小鸡。
03
他还做过媒婆,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媒婆,而是跨省的、带点买卖性质的那种。眼看着自己前面40多年就那么过去了,既没有成名也没有挣到钱,所以他就利用自己的小聪明做起了投机取巧的事:在家乡物色适龄女孩,游说女孩子的父母亲人,说江浙一带有个什么好人家,正好需要娶媳妇,然后把人家的家境和男子都吹一遍。
要知道,他的口才可是一流的,红嘴白牙地很有说服力,几乎每次都不会落空,人家都会感恩戴德地塞红包求他帮忙。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为了下好这盘棋,早在之前就把我大姑和三姑“嫁”到了当地。说是嫁,其实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卖女儿,只不过确实也是在当地实打实地物色了一番,找到既出得起价钱,父母、男孩子都还过得去的人家,就把女儿以一个价钱卖了,让他们扯了证、办了酒。
有了这第一次成功的案例,后面的事情自然是顺风顺水,那些年经由他的手从我们这边“卖过去“的女孩子有二十多个,这其中他获利颇丰,因为两头拿钱啊!关于这件事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他还是有点人性的,因为那些女孩子们,除了我的三姑外,都还是嫁的值,日子过得很不错,男方家里都是勤劳本分的当地人。但我三姑就是个例外了,她的前夫是个赌棍、酒鬼、惯偷、家暴者,最后我三姑拼死逃了回来,随后去了广东。所幸,最后三姑遇到了那个对的人,现在过得也很不错。
04
年轻时,在他那里,所谓的夫妻情分、父子亲情、仁义廉耻,都只是挂在嘴边的说辞而已,而过了半百之年后,他反而变本加厉、穷凶极恶。
奶奶去世后,我和妹妹还是只能跟着他在乡里上学,噩梦般的几年生活也就随着开始了。他像个失去了自理能力的人一样,把我们两姐妹完完全全当成使唤丫鬟,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尤其是到了冬天,早上要端一大盆热水去床前伺候他洗脸洗头,晚上要端一盆水去床前给他洗臭脚、洗袜子,更别说隔三差五地冒着严寒洗一盆盆的厚重衣服。我们稍有怨言,他就威胁我们说晚上不回家来睡,要在外面打通宵的牌,或者说明年不带我们了。在那样的年纪,我们就懂得了隐忍,不想给在异乡打拼的父母添麻烦。
记得有一年,我和妹妹辛辛苦苦养了快一年的猪在一个早上被他卖了,我们两姐妹可怜巴巴地站在风中看着他在数那一沓子钱,最后他却只给我们塞了12块钱。要知道,那可是我和妹妹每天一放学就去打猪草,还要在早上赶早煮好一锅猪食一点点喂大的猪啊!
妹妹比我调皮,平日里喜欢吵闹、贪玩,所以常常被他以各种理由大打出手。有一次,妹妹因为和我四姑的女儿争一串葡萄吃,被他抓起头发就往墙上撞,被我一把拦住后又把我妹一脚踹到了凳子底下,最后还不忘补上几脚。因为他的原则很简单,儿女们谁在身边就护着谁的孩子,谁给他钱花谁就是亲生的。因为这些,我妹妹至今都不肯原谅他,一回忆起那些年就忍不住眼泪哗啦啦地流。
我一直隐忍着他的一切,只是寄希望于他能尽职尽责地做好我们姐妹的监护人。但几乎在每个夜幕降临的傍晚,我和妹妹都是站在屋前面的空地上望眼欲穿;又有多少个深夜我们一觉醒来,猛然发现他的卧室里已经没有了人,然后吓得两个人抱在一起等着天亮。有一年的夏天,他干脆去了外地,临行前只是交代了嫁到隔壁村里的我四姑几句。
那时候通讯条件落后,我爸妈无从知晓这一切。四姑是自家人不会说什么,但姑父是外人啊,尤其在农村,家里突然多了两张嘴,他自然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从小善于察言观色的我们只好回了家,然后想各种办法哄村子里的同龄女孩子晚上来陪我们睡。
日子长了终究还是被坏人盯上了,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有个男人爬上了我们家的二层阁楼。就在他划开火柴准备看清楚床上躺着哪些人的时候,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随后便被他用一只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紧紧捂住我的嘴。我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拼命用手去抓、用脚去踢,最后居然被我成功地将那人踢下了床,我才有机会马上把妹妹和同伴摇醒,同时大喊大叫,那人才仓皇逃走了。后半夜,我们三个人就一直抖抖索索地坐在床上,竖着耳朵听着屋外的风吹草动,盼望着太阳快点升起来。
05
因为妈妈连生2个都是女儿,他对我妈横挑鼻子竖挑眼,平日里指桑骂槐、口出恶言,常常把我妈气的浑身发抖。后来我爸在浙江那边承包鱼塘,凭着勤劳扎实的本性,赚了点钱,在当时来说也算是不错了。于是,他就动起了歪心思,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紧锣密鼓地为我爸的香火传承筹划起来。
他花重金从我们这边的农村找了一个适龄妇女,带到浙江那边安顿好,让我爸瞒着我妈一周去几次。我爸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欣然同意,不管不顾我妈和我们两姐妹。后来终于东窗事发,我妈差点也走了我奶奶的老路,还好我爸终究是个善良的人,痛定思痛后把他和那个女的都赶走了。后来的事实让人大跌眼镜,原来那个女的本来就是个专业婊子,根本不可能生得出孩子!这场闹剧让我妈恨透了他,也为我爸妈往后的婚姻生活埋下了一颗地雷。
因为有他这样一个”一家之主”,我爸他们兄弟姐妹6人关系紧张,互相之间甚至比不上和邻居那样和睦。从我记事起,他就没有做过一件有利于子女和睦相处的事情,没说过一句有利于兄弟姐妹团结的话;他也从未问候过一句子女们的近况,只要打电话必是开口要钱,要的理直气壮;身上有钱的时候看到我爸他们面无表情、跟陌生人似的,一旦穷困潦倒了就舔着脸皮求到门上来了。
写完这些,感觉心好累,我不止一次地想过,为什么我的爷爷会是一个这样劣迹斑斑、厚颜无耻的人?
万幸的是,我爸他们兄弟姐妹6人都在凭借自己的双手谋生,勤勤恳恳、本本分分;而我和妹妹也凭借自己的努力,一路成绩优异,上了重点高中、考上了大学,到现在有了自己的幸福家庭,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房、有车,日子过得平淡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