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上世纪的中国诗人,你会想到谁?
是以“死水”比拟这世界的闻一多,还是“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的艾青?是窥见“神女”的郭沫若,还是走后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徐志摩?
有这样一个人,力压众多诗人,在上世纪末的《中国大师文库·诗歌篇》中排在了首位,被人称为“中国最伟大的现代诗人”。
他就是穆旦。
面容俊秀,眼神清澈,有儒家传统的温润谦和,亦有新青年的阳光挺拔。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照片中穆旦,莫过于“君子如玉”。
穆旦原名查良铮,出生于天津,祖上是浙江海宁的望族,书香门第。他有个堂弟叫做查良镛,就是写出“飞天连雪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金庸。
穆旦的创作生涯开始地极早,南开中学时期便开始诗歌创作。
眼看祖先们的血汗化成了轻烟,
铁鸟击碎了故去英雄们的笑脸!
眼看四千年的光辉一旦塌沉,
铁蹄更翻起了敌人的凶焰;
......
——《哀国难》
《流浪人》、《一个老木匠》、《两个世界》、《哀国难》。出身富贵的少年穆旦关注着流浪的人,关注着孤独的老木匠。也关注着被日寇铁骑肆掠,陷于一片混乱的国土。
与诗歌结缘,是因为怜悯和良善。从一开始,穆旦的诗歌便紧紧关注着底层民众的苦难,关注着国家的兴衰。
也是在这一时期,他将“查”拆成上“木”下“旦”,又谐音作“穆旦”。“金庸”的笔名也师于此。
1935年,成绩优异的穆旦考入清华大学地质系,或许是和文学断不掉的缘分,仅仅半年便改读外文系。
中国少了一个地质学家,多了一个翻译家和伟大的诗人。
穆旦藉此开始接触外国诗歌,尤其喜爱英国诗人雪莱。创作的《玫瑰的故事》等作,有着“雪莱式的浪漫”。
“她年轻,美丽,有如春天的鸟,
她黄莺般的喉咙会给我歌唱,
我常常去找她,把马儿骑得飞快,
越过草坪,穿出小桥,又抛下寂寞的墓场。
——《玫瑰的故事》
国难当头,清华园亦非安静的象牙塔。
“七七事变”之后,北方局势动荡,穆旦随学校辗转长沙、昆明等地,最后终于在西南联大安定下来。
这一时期的穆旦,认识了在西南联大任教的英国诗人威廉·燕卜荪,系统接触西方现代派诗歌,个人的创作风格慢慢走向成熟。
他在《大公报》和《文聚》连续发表《合唱》、《防空洞里的抒情诗》等作品,“穆旦”名扬天下。
当人们回到家里,弹去青草和泥土,
从他们头上所编织的大网里,
我是独自走上了被炸毁的楼,
而发见我自己死在那儿
僵硬的,满脸上是欢笑,眼泪,和叹息。
——《防空洞里的抒情诗》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毕业之后留校任教的穆旦,看着这片破碎的国土,正如那个时代千千万万的青年,凭一腔热血,投笔从戎。
在此之前,穆旦写下了他流传最广的一首诗——《赞美》。
走不尽的山峦和起伏,河流和草原,
数不尽的密密的村庄,鸡鸣和狗吠,
接连在原是荒凉的亚洲的土地上,
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啸着干燥的风,
在低压的暗云下唱着单调的东流的水,
在忧郁的森林里有无数埋藏的年代。
......
等待着,我们无言的痛苦是太多了,
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赞美》
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悠久而沉重的历史,贫穷而屈辱的民族,已经起来。
“我以我血荐轩辕”,这是他最好的年纪,风华正茂、一腔热血。他决心把青春献给这片土地。
24岁,他以翻译的身份,参加杜聿明旗下的中国远征军。
他经历了我们今天所知道的远征军的一切,异国杀敌、滇缅大撤退,穿过莽莽丛林,踏过白骨累累的野人山......
他是幸运的那一个,穿过来枪林弹雨,活了下来。
祖国瑰丽而悲怆的山河、永远埋骨他乡的同胞、永远燃烧的中国的火种、永远热泪盈眶的诗人......苦难给了他无尽的创作源泉。
毫无疑问,这个时期是他创作的巅峰期。从军人到报社主编,1942-1948年,他创作出《祈神二章》、《被围者》、《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甘地之死》等篇章。
没有人知道我,我站在世界的一方。
我的容量大如海,随微风而起舞,
张开绿色肥大的叶子,我的牙齿。
没有人看见我笑,我笑而无声,
我又自己倒下去,长久的腐烂,
仍旧是滋养了自己的内心。
——《森林之魅》
正是这个时期的创作,使他成为“九叶诗派”最具代表性的诗人。
1953年,35岁的穆旦自美国回国,回到了出生的地方——天津,在南开大学任教。
这个时期,或许我们应该叫回他的真名——查良铮。归国后,他更多致力于传道授业和翻译外国诗歌。
我爱你,彼得兴建的大城,
我爱你严肃整齐的面容,
涅瓦河的水流多么庄严,
大理石铺在它的两岸……
——《青铜骑士》
普希金的《青铜骑士》、雪莱的《云雀》、拜伦的《唐璜》......一系列作品都是经由穆旦手翻译出来的。
就诗歌翻译这一领域而言,他是迄今【为止中国诗歌翻译史成就最大的一人】。
当然,这一时期他仍然有进行诗歌创作,如果《美国怎样教育下一代》《去学习会》之类,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诗歌的话。
下午两点钟,有一个学习会。
我和小张,我们拿着书和笔记,
一路默默地向着会议室走去。
……
心里是太阳,脚步是阳光下的草,
向下午两点钟,向学习会走去。
——《去学习会》
名门望族、远征军战士、留学人士。这三个标签,让他在那个年代,不得不小心翼翼,作为被“教育”的成果,封闭、妥协。
那个年代,他唯一一次向民众敞开心扉,是在1957年。
百家争鸣固然很好,
九十九家难道不行?
我这一家虽然也有话说,
现在可患着虚心的病。
……
——《九十九家争鸣记》
不同于前期的作品,毫无疑问,这是一首讽刺诗,讽刺当时不务实的社会风气。
这首诗被评为“毒草”,他被称为“历史反革命”。
第二年,穆旦开始了被管制、批判、劳改的生涯,他也停止了诗歌创作。
对于一位诗人,或者更宽泛一点,对于所有创作者来讲,最痛苦的事不是因为作品获罪,而是再也无法进行创作。
整整7年,穆旦再无诗歌问世。
一直到1975年,穆旦才重新开始诗歌创作。
如果说早年穆旦的诗,充满对国家命运的担忧,这一时期的诗,由外向内,更多地关注自己的心,去思考人生的某种意义。
我曾经为唾弃地狱而赢得光荣,
而今挣脱天堂却要受到诅咒;
我是否害怕诅咒而不敢求生?
我可要为天堂的绝望所拘留?
心呵,你竟要浪迹何方?
——《问》
《问》、《“我”的形成》、《冥想》、《面包》......
再为世人留下近30首作品,在1976年的春天,心脏病突发离世,年仅59岁。
穆旦说,诗歌是沉船,越早离开就越安全。
但最终,他还是归于诗歌。
青年辗转长沙、昆明,励志求学;
中年投笔从戎,为国家危难发声;
晚年醉心教育,坚持诗歌翻译;
这样的年龄划分或许并不准确,因为穆旦只在这世上59年,但他已足够伟大。
这样的人,我们上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是有人把他和当红明星进行比较,他,“蹭了”明星的热度。
凡客陈年在某节目如是说
不去评价陈年的说法,也不否认周杰伦的才华。
只是,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我们在追星之余,能否偶尔捧起书本,读一读穆旦的诗歌,认识一下他这个人。
不要让世界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