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叶青是我高一同班同学，我与她关系走近，一是因为她的字，二是因为我们共同的朋友祝枟洁。

叶青的字写得好，全班都知道。第一次见她的字，我也暗暗吃惊。虽然不懂书法，但我第一眼就想用“苍劲有力”这四个字来形容叶青的笔法，每一撇每一折，都透着一种纯朴隽永。整篇去看，你能感受到那些字迹在无声又熨帖地向你传达着一种清秀纯真之感。我的字迹很丑，因而我欣赏写得一手好字的人。比如叶青。

高一开学第一天，叶青和祝枟洁坐了同桌，在一进教室门的第一张桌子。如果说叶青是我们字写得做好的，那祝枟洁就是我们班最漂亮的。而我，是那个留着板寸，内心叛逆忧伤的假小子，是她们一路走来的旁观者。

初入高中，一切都是新鲜的，祈望着每一个人都来了解自己，又排斥着每一个前来的人。慢慢的，戒备虽有所放松，但也只限于三三两两的小圈子。

叶青和祝枟洁是同桌又同宿舍，自然而然形成了二人世界。一同回宿舍，一同去食堂，一同打水，一同上厕所，彼此知道对方的全部秘密。

期中考试后，座位调动，我和祝枟洁成为同桌。至此，因为与祝枟洁关系走近，我才了解一些叶青。

果真，字如其人，叶青的内心也是坚硬有力的。一如她脸庞的轮廓一般，线条里透着倔强和不羁。

我们这所高中，汇集了各个镇上的各个初中各个班级里的第五名至第十名或者十五名的学生。所以，叶青，也算是从她们镇上走出来的小才女。然而这条上学的路，她走的却并不是很顺畅。

叶青家里有两个哥哥，一个大她八岁，一个五岁。正值要考高中的时候，也是哥哥们面临娶妻成家的时候。

读书？读书有什么用？能帮你哥哥们娶媳妇吗？读完书将来不还是要找婆家，除了白白花钱有什么区别，不如少费事，早点找婆家，说不定还能挑个好的！这是叶青父母对于将要考高中的叶青给出的意见。

叶青不服，铁了心要读高中。父亲自然也是铁了心的不让读，母亲总是心软。于是叶青去求母亲，母亲不忍心就偷偷给了些钱。叶青拿了钱，便住在学校不回家。跑去学校食堂，请求去食堂帮忙打饭，好给自己挣一份饭。

初中三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叶青过的辛苦，除了每天超强度的学校，三餐吃饭时间她总是第一个冲去食堂，从后门进去，快速换好工作服，然后拎着勺子站在刷卡机后面，等着她的同学们前来打饭。然而，苦的是日子，并不是心。她要读高中，她一定要读，哪怕最差最烂的高中她也要去。怀揣着希望的人，总是充满着力量。

后来我们就坐在同一个教室了。

叶青能读高中，也要感谢她的二哥。二哥看她咬牙不放弃，于是跟父母承诺自己去南方打工，挣的钱一部分会用于叶青的学费和生活费。

在和叶青成为同桌之初，祝枟洁和她便交换了彼此的故事。从不缺钱用的祝枟洁却从未有人关爱，自小与外婆相依长大。父母感情不和，母亲另嫁，父亲离去。

也许这些事情如今说出来风轻云淡，然而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却如火苗在灼烧着，炙热的疼痛，夹杂着青春的无助，好像一个个小而有力的漩涡，要把人都卷进去，挣扎也是无益，反而下沉的更彻底。

二

校园也是生活，也充满着小小的变化，不时带来意外的喜悦或烦恼。

高二分文理科后，我们都选择了文科，感觉学习的压力轻松许多。尤其叶青，一手好字对于文科生更是大大加分，她的成绩和名次都大幅提前。同时提前的，还有她的恋爱。

高二那一年春天，叶青认识了袁印桓，一个跟她一样写得一手好字的隔壁班男生。

也是惺惺相惜，也是才子佳人，也是爱意朦胧，顺理成章两个人开始互有好感开始暧昧了，开始书信往来。当然说暧昧，有些俗气，不过也恰当。

我亲眼见过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袁印桓面带笑意的来给叶青送信，叶青嫌弃写得太少才一页纸，气呼呼的一把抓过去，扭头便走，然而三步之后，却转身媚眼柔目地回眸一笑。那一瞬间，这笑意里带着温润的风，缠绕在密密的眼神里，我看到叶青脸庞上原来坚硬的线条都柔软成三月的柳条，摇曳生姿。

故意去问叶青信里写得是什么。她也不回避，直接打开来看，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歌词赫然纸上。

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

看夜风吹过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爱

等到老去那一天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看那些誓言谎言随往事慢慢飘散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

第二天早饭时间，学校广播了便有人点播了这首歌，说是要送给青桓。并且，这首歌被连续点播了一周。那一段时间，叶青的脸庞总带着甜甜的笑，眼睛里亮晶晶的写满了幸福。也许那时并不懂幸福，但那时一定心中祈祷过希望某一刻可以永远停留。

三

祝枟洁不需要什么才子佳人，不需要什么惺惺相惜，她的脸庞就是明月，无论走到哪里，人们的目光就跟到哪里，她的脸庞就是花朵，她在哪里芬芳就在哪里，蝴蝶和蜜蜂也就跟在哪里。

她的身边来了又走了数不清的人，然而一直都在的是刘卓源。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工作；从工作，到相亲；都有刘卓源在。

他们相识于初中，因为是同桌，所以熟悉了解。自此开始，刘卓源一路不离她的左右。高中送她画，带她去看病，送她回家，无所不在，却也仅仅是这些。她与别人恋爱，他悄无声息。她失恋失落，他现身当好人。大学去她的城市找她，却仍旧只是同学。工作后，她四处相亲无果，他仍旧一人。终于，女神开口：“要不我们试试在一起相处？”

他欣喜若狂，他俯首称臣，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然而，天天端洗脚水也并没有留住女神的心。这与王安忆《长恨歌》里的王琦瑶和程先生，如出一辙。然而结局，也是相同。

四

故事到最后，那个为她轻唱一生有你的人，却买不起一生与你共住的房子。一生有你，也只是一生记忆里有你。

再见叶青是在祝枟洁的婚礼上。叶青带着老公和孩子，也戴着金项链和粗大的金镯子。让我想起电影《致青春》里的王黎娟，“我是从小县城里考来的，我只想好好学习事业有成，我可要待价而沽”。

女神嫁给了大叔，安安稳稳。“程先生”并没有收到婚礼邀请。

五

从前还特别喜欢水木年华唱过的另一首歌，《别哭，我最爱的人》。

“别哭我最爱的人

今夜我如昙花绽放

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

你的泪也挽不回的枯萎”

……

“是否记得我骄傲地说

这世界我曾经来过

不要告诉我永恒是什么

我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

听这首歌的时候，如同在黑夜里看远方的烟花。闪闪烁烁，明明灭灭，来的华丽茂盛，去的决绝无言。

我喜欢烟花，喜欢在纯黑夜里这一闪而逝的光明。短暂又怎么样？这世界我曾经来过。不需要刻字“到此一游”，只需用我的光芒点亮过某个瞬间即可。瞬间，即是永恒。

此生，你都会记得在你青春里来了又还的面孔。如同记住黑夜里，点亮过你世界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