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宏波睁开眼睛,瞬间轻叹了一声。
浑身暖洋洋的没有一丝力气,神清气爽却动弹不得,他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四周的景致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间茅屋,黑暗,破旧,家徒四壁,除了屋外窸窸窣窣的虫鸣,就剩下从缝隙里泻入的月光。
来到这里已经十年,他却对这个世界依旧所知不多。
作为孤童,六岁的他被镇主苏斌好心捡回来收养,如今他只是落雁镇一个不起眼的放羊少年。
武宏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作为一个白加黑,五加二的都市白领,生活枯燥机械日复一日的重复。
一次深夜加班,改变了他的整个世界。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滴车回家,一个普通的路口转弯,他眼睁睁看着对面呼啸的跑车撞了过来。
意识悬浮在空中,他能看到踉踉跄跄的跑车少年眼里迷茫的眼神,这家伙不是喝多了就是吃错了药。
他无法唤醒自己那具满是血污的身体,也无法出声揭穿冒名顶替的假肇事者,激愤中他失去意识,消失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
等武宏波醒来,奄奄一息的他已经被搁在堆货马车上。
能够听从使唤的身体让他欣慰,活着真好,哪怕只是一具孩童的身体,哪怕遍体鳞伤!
意识里并没有这个身体任何的记忆信息,用管家苏伯的话来说,镇主救回来的这孩子懵懵懂懂有点傻!
其实比起其他六岁的孩子,他还有原来那个武宏波的成熟。
他不敢让人知道,在这具身体里,还有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看着没有死掉的武宏波缓过劲来,管家苏伯只是淡淡的说了句:镇主家里也没有余粮,落雁镇里不养闲人。
于是顶着孤童身份的他,便光荣的成为卖身镇主家的奴仆,羊倌这个职业正适合年岁很小的他。
每天放放牛羊,就能享受到一顿绿色健康的饮食,武宏波发自内心的喜欢上这种情调的生活。
十年过去,武宏波的身躯渐渐长开,只是略显清瘦,似乎还不太成熟。
寂静偏僻的小镇,鸡犬之声相闻,最初的他喜欢这个叫落雁镇的环境,或者说他非常享受落雁镇的这种宁静。
他觉得自己处在一个梦幻的世界,这似乎是一个冷兵器的远古。
雕栏画壁,麻衣宽袍,田园牧歌,刀耕火种,文明似乎倒回去了上千年。
另一个世界虽说科技日新月异,可是武宏波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钢筋混凝土的架构之中。
每天听着无聊的话语,组织着干瘪的语言,还有那些让他已经难以忍受的化工油腻味道的食物。
如今难得轻松的日子,武宏波有种放大假的感觉。
落雁镇让疲惫不堪的他领略了不一样的感受。
初来乍到,武宏波处处觉得新奇,也丝毫没有抱怨。
言行举止也格外小心的他,在外人眼里难免有些木纳呆傻。
在镇上人看来,这个放羊的少年孤僻少言,打量人的眼神异样古怪。
至少落在管家苏伯眼里,这个叫小武的羊倌不堪大用,侍候主人家的事情还是不做考虑,毕竟他不喜欢麻烦。
苏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武宏波却有着自己的麻烦。
进驻这具身体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经常会从睡梦中惊醒。
一股从腹部传遍全身的暖流,让他根本无法入睡。
从最初的惊恐担忧,到中期的迷茫探索,最终他选择了不管不顾。
好在这种感觉只会出现在刚刚醒来的那段时间,而后丝毫不影响他精力充沛追牛赶羊。
似乎不是疾病,他也没有解决的办法,置之不理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反正对武宏波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如果说不惧严寒不算的话,毕竟他那个四面透风的茅屋冬天真的很冷。
带着旁观者的好奇心,武宏波通过自己的观察,对落雁镇有了些了解。
他曾远看过镇主苏斌一眼,相貌威严的中年壮汉,据说文武双全。
苏镇主膝下一子一女和武宏波差不多的年纪,进进出出都是前呼后拥的排场。
苏氏是落雁镇唯一的望族,据说祖上出过一位皇后,近二十年落雁苏氏为王国培养了三十多位将军,其中包括如今的金州大将军苏康敏。
据说金州位于东傲来大陆上的最北端,是这片大陆唯一王国下辖九州中疆域最大的自治州。
金州推行的军事化管理,军权在握的苏氏一族权势极大,在小镇里大家只会谈论大权在握的苏大将军和苏家。
没有人关心王国的其他消息,仿佛王国就是金州,金州就是苏家,苏大将军则是这一切的化身。
苏家如此权势滔天,也让武宏波有些困惑。
为什么苏斌会甘愿带着苏氏族人在这样一个小镇隐居,而不去享受外面的权势富贵?
沉醉于放空自己的武宏波并不在意这个,他只是在下雨天无聊时偶尔有些好奇。
“空调Wi-Fi西瓜,我就往那一趴。”
武宏波嘴里念念有词,虽说没有空调和西瓜,更没有Wi-Fi,并不影响他趴在那里的快乐,因为这个世界也没有手机可刷。
他没有一丝烦燥,也没有去琢磨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更谈不上去费神考虑如何能回到曾经的世界。
在武宏波眼里,如果事情有解决之道,何必烦恼?
如果事情无法解决,烦恼除了让自己不开心,有什么用吗?
经历过这番奇遇,他的心态有些变化。
虽说没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一所房子,可自己放牛牧羊,和喂马、劈柴有什么区别。
武宏波安于此刻的世界,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
在这个不一样的世界,他不需要考虑KPI,只关心每天镇主家提供的那顿美食。
在他心里,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幻,也许下一刻醒来,他又不得不一身职业装去打拼。
这样轻松的日子,他要珍惜,乘着没有梦醒,多享受一会。
武宏波感到外面起了风,天光变得昏暗起来,很快屋外就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已经恢复行为能力的他坐起身来,忍不住拍了拍肚子。
下雨的日子,镇主家里的牛羊不能出门,自然今天的饭也就没了着落。
也许白天只能等雨小了,去老邹家蹭点吃喝,填充点肚子。
庄客老邹是个精明的庄稼把式,总是借故指使着武宏波给他做点拾柴带娃的小事。
看在老邹家那个可爱的小女娃面子,武宏波选择了任劳任怨。
自然也就时不时在老邹家找补点吃食,虽说不算美味,也能充饥扛饿。
屋外雨声越来越大,武宏波忍不住瞟了一眼。
幸好镇主家仁慈,允许自己在牲口圈旁搭了这么间茅屋。
虽然简陋,毕竟还能遮风挡雨,武宏波孤身住在这里也算惬意。
阴沉的天气,不冷不热,空气里一股潮湿的味道。
下雨天,睡觉天。
无所事事的武宏波感觉到一阵阵倦意袭来,也许是这具少年身体睡不够才会导致犯困。
他索性放平了自己,闭上了眼睛。
茅屋很快传出了微弱均匀的呼吸声,屋外除了雨声,异常的寂静。
“该死的雨天,真是受够了。”
皮皮熊睿空沉着一张脸,静静的走在带着细雨的凉风之中,不屑的看着灰暗的四周。
如果不是阴天让它误会已经入夜,如果不是那该死的雷声吵醒了它,如果不是有些饥饿,它肯定还缩在自己的洞府里睡觉。
没有夜色的保护,睿空轻易不会出门。
眼下的金州对于四下修炼并不友善,不论是人还是它们这些妖怪。
睿空不喜欢雨天,它身上灰棕混杂色的致密为毛发并不能防水,湿漉漉的感觉很不舒服。
它一般只在夜间活动,白天很少出门,此刻的表情活脱脱就是起床气。
面部黑色的眼斑让睿空看上去有些滑稽,它知道自己背地里被为“蒙面大盗”,虽然不高兴,也没有生气。
自从它手撕了那只敢于当面这样说的灰熊后,再也没有人或是妖怪敢在它面前提及这个说法。
睿空是落雁镇暗黑势力之一,它的脸上总是一副笑容,眼睛却时常露出机警和凶悍。
对于落雁镇一带出没于黑暗中的禽兽妖魔,拥有三百年修行的它尽管身材矮小,却具有极大的震慑力。
当睿空在小镇巡弋时,那些在黑暗中苟且觅食的家伙们,只会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什么也不能躲过它的眼睛,只要好奇,它就会去看看。
都是一群没有出息的垃圾,睿空心里这样想着,眼睛却带着渴望不停的打量四周。
它的听力出众,眼睛更能透过黑暗看的很远很清晰,对外界有着超乎寻常的感觉。
一种异样让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里看向远处一个茅屋,那里是苏家的牲口圈。
想起里面的牛羊,它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如果不是忌惮苏家的势力,睿空觉得自己肯定会比现在壮实得多。
想起那个细嫩的少年羊倌,睿空有些控制不住滴下来的涎水。
它忽然萌发了个念头,也许苏家并不像在意牛羊那样在意个把奴仆,它想去试试。
俯下身子,它的身型很快缩小得像一只兔子,棕灰,瘦小,不起眼。
借着阴雨天的昏暗和雾气,它就像一个虚幻的影子般快速移动,唯一可以看清的是他不是抬头环顾时诡异的笑容。
从不低估自己对于食物的渴望,瞬息间睿空来到了茅屋外。
它伸出右爪,黑暗中爪尖上闪耀着幽蓝的光芒。
武宏波的茅屋外,睿空突然在雨中停下了动作。
它没有恢复本身,还是弱弱小小的缩在阴暗的地方。
“苏氏境地,诸邪避退!”
地上那道若隐若现的隐文如期出现,伴随金光有些刺眼夺目。
施展神通留下法谕的是盘蚺神君,就算皮皮熊家族的大佬也不敢怠慢的人物。
睿空不想触犯落雁镇这条禁律,更不想因为口舌之欲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盘蚺神君据说因为出身高贵,才得到天庭的册封,被指派到落雁镇。
作为正统的官方保护神,盘蚺神君接受这里人类的祭祀供奉,自然要守护一方的平安。
自己要是在这里触犯禁律,显然是在挑战神君,还有它背后的势力,以及整个天庭。
想到这里,睿空觉得自己毫无胃口,嘴里有些干涩。
睿空在心中叹了口气,哪怕它的胆子再大,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冒险。
它摇了摇自己那条黑白相间环纹的蓬松大尾巴,打算转身离开。
就在转身时不经意的一瞥,它感觉到茅屋里的异样。
那个躺在板床上酣睡的少年似乎有些不同,透出满满的精元气息,睿口的目光,睿口的脚都已经无法挪动。
精元是个好东西,不光能够减少苦修的时日,更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以睿口眼下三级妖修,如果有精元相助,立刻就能增长数甲子的功力。
说不定能直接突破十级妖修,位列散仙之列,到那时就算面对天庭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毕竟妖仙也是仙啊,千年修行可不容易。
这条路走下来,睿口看到太多的前辈和同道倒在途中,如今机会摆在它的面前,它动心了。
物以稀为贵,睿口听说精元往往只会出现在幽谷名峰的奇花异草上,存在于可遇不可求的传说中。
精元出现在一个凡人身上,它从来没有听说过,更没有见过。
现在这精元,就在眼前,唾手可得的眼前。
它没有细想其中的来龙去脉,也不想去琢磨那些。
对它来说,拿到精元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难道这是上天要助自己一臂之力?
睿空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很自然地延展身体,直立在阴暗的角落中,警觉的开始环顾四周。
它无法不动心,这是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在落雁镇附近已经潜修近百年,现在睿空距离化形境界只有一步之遥,却始终无法突破。
它实在已经无法忍受,在这个满是无聊的地方日复一日的枯坐打磨,对于生性好动的睿空来说就是折磨。
什么神君法谕?
什么禁律结阵?统统一边去!
睿空沉默了很久,亮出自己的看家兵器:飞爪百练索。
这是它三十年前斩杀了那只百年修为雕妖的战利品,如今已是它攀越捕食的最大助力。
提着飞爪,它顿了片刻,深吸了一口,右脚轻轻的跨过了那道金光。
在它落脚的那一刹那,金光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久之后,它的腿脚才不再颤抖,自信和生气才重新回到它那张笑眯眯的大脸上。
睿空确实害怕,盘蚺神君留下的法谕有结阵神通。
金光闪过隐文再现,它曾亲眼见过几次误入的小妖就这样被打得身形俱灭。
如果不是武宏波身上浓郁的精元气息让它昏了头,它绝对不会跨出这一步。
它没有想到,自己今天居然会如此轻松跨过了这道禁忌结阵。
收敛了一下心神,睿空再一次转向茅屋中酣睡的武宏波。
睡的真香!真好!
这才是让睿空现在最在意的东西,它余悸未消地靠近了茅屋,再次环顾四周,确认了安全,才小心翼翼跨过了茅屋那道破旧的门槛。
一丈之外,它就能感受到那股浓郁强烈的精元气息。
拥有极强观察力的睿空,在踏入黑乎乎的茅屋那一瞬间,它已经对这里了如指掌。
家徒四壁的简洁,没有任何危险的存在,安全!
在谨慎的天性下,睿空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除了少年起起伏伏的呼吸声,屋内屋外一片寂静。
它极为小心靠近了熟睡中少年,眼中充满了渴望和贪婪。
好奇心害死猫,也能带来好运,至少能带来精元,不是吗?
力随心动,睿空心中念念有词,手中飞爪爪尖上顿时闪烁起寒光。
少年还能如此好睡,它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挥出飞爪,带着寒光的爪尖直取武宏波的咽喉。
就在飞爪百练索即将碰到武宏波的瞬间,茅屋里金光四射,那璀璨夺目从破败的木板草隙射出,划破了阴沉沉的黑暗。
眨眼间,金光消失,一切又重回暗黑。
小雨依旧淅淅沥沥不停,只是四周没有虫鸣的窸窣,四周寂静鸦雀无声。
等眼前耀眼金光闪过,睿空就发现自己已经莫名其妙的倒在了地上。
睿空觉得自己身上好痛,皮毛下每寸肌肤都有刀割的痛感,内脏骨骼更是针刺般的疼痛。
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原以为飞爪索命,自己只需要用力将那少年身上的精元吸出来就算大功告成。
虽知道莫名其妙的发生了变故,它有些呆傻地看着那依旧熟睡的少年,心有不甘。
睿空有些害怕,灰棕色的脸变得苍白。
回过神来,刚刚的记忆一点点恢复。
当飞爪触及那精元身体的瞬时,本来熟睡的少年浑身上下忽然发出万道金光,爆发的强劲令人窒息。
一股巨大的力量沿着飞爪的链索传导过来,冲击的惯性让睿空整个身躯向后飞去,最后它被硬生生摔在地上。
好霸道的力量!
金光消失后茅屋里恢复昏暗,伏在地上的睿空眯起了眼睛,一动不动。
它被刚刚突如其来的那一击直接打回了原身,似乎摔傻了一样。
睿空身形一扭,手腕翻动,重新提着飞爪站了起来。
也许是天性不服输,睚眦必报的睿空心里没有受挫后的恐惧,也没有任何退缩的念头,有的只是愤恨和怒火。
它下意识的眯着眼睛,嘴里开始碎碎念念。
三百年的妖修不是摆设,它手中飞爪尖上的寒光急促的闪耀,在昏暗的茅屋里发出淡淡的幽光。
睿空提着飞爪向熟睡的武宏波走了过去,它的脸上带着兴奋和警惕。
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它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就在飞爪距离武宏波不足一尺远的时候,它张嘴呲牙同时纵身向着那充满精元的身躯扑了过去。
金光再闪,睿空伴随着嗓子里的一声闷哼,再次摔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