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青春,美而不自知

王小清    微信公号:luokekedehouhuayuan

      十七岁那年,我读高三。在强手如林的学校里,一个乡下来的女孩,有点胖嘟嘟的,在班里并不起眼,倒是成绩在要命地直线下滑。班主任是个姓万的老头,戴着眼镜,面色黝黑,线条刚硬,十分威严。他关心学生前途,可能由于他出身农村,深知农村家庭供孩子读书的不易,所以对班里来自农村的孩子特别关注。那个年代,能从下面乡镇考到这所学校是不易的,凤毛麟角而已。

      到了新的环境、新的学校,都有一个适应期。有的孩子适应得飞快,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而有的却适应得很慢,整个高中都过得很压抑。仿佛在阴雨天衣服还湿哒哒的,却找不到干的,只得把湿的裹在身上,总是不得劲。

      不幸的是,我属于后者。理所当然地成了万老头的关注对象。每当自习时间不想好好做题时,我就拿出一个本本,在上面天马行空地写写划划。总能感到一道尖锐的目光如利剑般从右侧玻璃窗户刺进来。如芒在背,令人不寒而栗。

      写满了赤名莉香。我喜欢的日剧《东京爱情故事》的女主角。那是一个即使历经许多失意而对生活依然不失望、微笑前行的满满正能量青春无敌美女。我在学习上遇到了麻烦,成绩都快触底了,却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无力反弹。赤名莉香在感情上屡屡受挫,却仍不言败。她的招牌笑和调皮神情总是能感染到我。回想这个几年前看的电视剧,尚能给我灰暗阴冷的心灵天空抹上一丝丝暖色。

      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地盯住我,他认为我完蛋了。你成绩惨不忍睹,却还不悬崖勒马,痛改前非,力挽狂澜于既倒。不把时间花在刀刃上,比如做做数学外语。同学们都在挥汗备考、惜时如金,你可倒好,去写什么无病呻吟、伤春悲秋、吟风弄月的文字。一开始他总是鼓动唇舌狂轰滥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奈我这边厢顽劣心深重,不久便故态重萌。他便只屹立在窗外,用那道又哀怨又如同闪电的目光刺杀我。刺得我直哆嗦,整个人仿佛都缩小了一半。

      临近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除开讲课,教室里安静得只有一片笔在纸上演算的沙沙声了,时急时缓。同桌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城市姑娘。她戴着一副小巧的眼镜,玲珑的鼻子高高翘起,就像她那高高在上的傲人的成绩。她学习特别专注,任何时候都可以看到她端坐在那里写呀算呀。她用过的草稿纸都是漂亮的。上面书写工整有序,用的是蓝色墨水或蓝色黑色的中性笔芯。清爽悦目。字如其人,在她这儿是绝佳体现。

      她剪着齐耳的短发,每两个星期就会修剪一次,像个假小子,可性格绝对温柔。一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月亮。很讲卫生。我们寝室一共八人,只有她一个星期换七条内裤,淡红粉紫粉蓝带小花的那种,星期一到星期七,雷打不动,每天不重样。总之,她就是成绩长相素养气质性格家境都很好的女生。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绝对是我们的女神。

      相形之下,我就是矮冬瓜了。成绩骤然下降,压力之下,体重反而飙升。她家住城关,十指不沾艳春水。我是乡下小姑娘,懵懂顽童。咬牙切齿冲进城市读书,却在城市找不到方向。

      记得那个晚自习。天空如墨。同学们都在埋头苦做题,耳边是一片沙沙声,一波一波如同海浪冲刷着我的耳膜,把我推得很远很远。我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给隔离了,又好像鲁滨逊漂流到孤岛一样。置身其间,我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是谁。我在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没有人解答我。

      回应我的是窗外传来的一阵阵烟花炮竹声。周围很静,烟花在夜空中矜持地绽放。我下意识地领会到,年底了,快过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可是又为什么觉得难熬。下学期就是高考了。这样的成绩怎么见江东父老。我还来得及吗。我在纸上胡乱地写着许多消极的话。不如去死。永别了。烟花在夜空美丽地绽放的同时,我无声地落着泪,本子都湿了。大家都在忙着做试卷,没人注意到我。或许那种状态在高三也是稀松平常吧。时间在那一刻仿佛是静止的,如同死去。

      后来我读到一个日本女作家的小说里,回忆她虚浮的高中生涯时写道,“时间缓慢得像绵羊。”那种内心的压抑与绝望,我感同身受。而彼时,我已是大学新鲜人,坐在图书馆里看书了。

      高中终究以压抑虚浮的方式熬过去了。那种遗憾和悲感,就好比说,曾经有一摞试卷摆在我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还没来得及做,高考就结束了,只能讪讪地将之放进垃圾桶里。

      没想到,那么凄惶的高中生活好不容易一过去,青春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刷地流走、远去了。几年后,在人人网看到老同桌的艺术照。她头发长了,眼睛笑起来还是两道月亮。戴着一顶俏皮的软帽,手抱一束塑料花,是个待嫁姑娘了。我们早已成长。

        倏地想起青春岁月里的点点滴滴,那些疼痛,那些明亮的花火。没有嫌弃,而是与过去的自己握手言和。谁不曾在泥地里抬头仰望星空?那被我唾弃过千千万万遍的青春生涯,究其实,是美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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