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沈安然忽然想起那个把海螺轻放在她耳边的少年,他轻声说,你听,海螺放到耳边仔细听会有海浪的声音。
“沈安然,每次跟你讲完题我就像经历了一场史诗级的地震,又一次刷新了三观啊。”路远嬉笑着说还是拿起了纸笔给沈安然讲起了物理习题。
沈安然实在怀疑路远这样骂人不吐脏字中文十级的人,语文居然一直在及格线徘徊。她想不出反击的话,只好腹诽几句。
路远正讲着题的时候数学课代表把周考的卷子发了下来,到梁静和沈安然这一桌的时候梁静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接过卷子内折塞进了课桌。沈安然那张数学卷子平铺展开在桌面上,鲜红刺眼的56分。
沈安然余光瞥到路远,他的目光似乎在卷子上停留了两秒,没有面部表情。沈安然知道这分数也入不了路远的眼,她向来不怕别人的嘲笑,却不由自主地悄悄拿起桌上的物理课本放到卷子左上方,挡住了分数。
路远讲题时一本正经,认真,条理清晰,让人对他和他所讲的题都肃然起敬,和升国旗奏国歌行注目礼时有一拼。题一讲完,你还沉浸在庄重的气氛里,他就恢复正常和别人打闹玩笑起来。
午休时梁静调侃说她们做题就是剪不断理还乱,一团乱毛线。路远他们稍一点拨就如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在各种难题中游刃有余。
“他们是金字塔顶的老鹰,我们就是山脚下的小雀鸟,我们不是一路人。”梁静看着最新一期的《夏目友人帐》下结论。沈安然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路远是生来就站在顶端的人还是后来居上,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山顶上俯视众生了。
二月末高三进行了誓师大会,长长的红色条幅悬挂在教学楼前,从三楼垂到一楼。学校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誓师大会时,高三的学生会将写有自己心愿或感悟的匿名纸条放到一个纸盒里,送给高二的学弟学妹们。
听别人说之前一个高二的男生抽到了一张只写着学校名字的纸条,他拼尽了全力考进了那所本来遥不可及的高校,最神奇的是男生在学校社团里遇见了当时写纸条的学姐,后来两人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沈安然双手托着脸傻笑着把道听途说的事情讲给梁静,梁静吃着煎饼果子一脸平静地回复了一句:“幸好当时写纸条的不是个男生,要不然他俩就只能做朋友了。”沈安然白了梁静一眼,怪她破坏了浪漫的气氛。
高三的纸条如约而至,大家可以在纸盒里随机抽取,沈安然接过盒子的时候莫名觉得很重,高三的学生们用这种方式告别青春,把心愿和梦想递交给即将踏入他们后尘的高二学子,不知道那是期望还是最后的释然。
梁静知道沈安然的想法后觉得很符合沈安然的忧郁青年气息,梁静评价沈安然总是为别人杞人忧天,买白菜操着卖白粉的心。
沈安然打开纸条,看到工整秀气的字迹:青春是一场呼啸而过的大风,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吹来,只看到扬起的衣角和尘埃,你不知道它何时散去,只是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继续朝前走。
沈安然觉得自己就是别人衣服上的尘土,大风过后,尘埃飞扬,各自奔向远方。
窗外传来了高三学生怀着期待的声音,有人江南大学等着我,有人说要考到南京,那里有惦念的人。操场上空升起了气球,五颜六色飘飘荡荡向上飞。
“送你一个东西。”沈安然听到声音转头,路远把手伸到沈安然眼前,手心里躺着一个鹅卵石大小的海螺,沈安然茫然接过。梁静知趣地拿起茶杯起身去后面接水,路远顺势坐在梁静的位置上,他拿过海螺放到沈安然耳边。
“海螺放到耳边仔细听会有海浪的声音,忘记了在哪本书上看过了。”路远的话淹没在嘈杂的教室里,沈安然没能听到海浪声。
梁静打水回来时路远已经走了,她压低了声音也没掩饰住兴奋。“看来学霸的思维真是和常人不一样,人家都是送花送巧克力,这来了个送海螺的。”沈安然急忙把海螺放到书包里,忘了反驳梁静。
高二的暑假,梁静凌晨三点半给沈安然打电话说要做黑马,杀出重围,扬眉吐气傲视群雄。
比较戏剧性的是高三第一次周考测试梁静还是原地踏步,沈安然很意外地冲进了阶段前十。梁静嚷嚷着要沈安然请客然后扫荡了学校的小卖部的半壁江山。看着梁静心满意足地舔着巧克力甜筒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成绩的样子,沈安然极度怀疑她当时的发愤图强可能只是梦游。
高三的日子过的很快,每天都是天昏地暗地做题,有时候连厕所都能忘记去。沈安然总觉得高三这两个字都有杀气,让人莫名地有了压力。很多人都学会了收敛,下课的时候教室里大多同学都安静地做题,或者在座位上补觉。那种气氛很怪异,有时候压抑得让人说不出话来,有时候又让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对一无所知的未来满是期许。
沈安然的成绩变化像个开口向下的抛物线,在开学时到达了顶峰然后又退回原点,再没了起伏。
她没灰心也没失落,对于高考,她觉得尽人事听天命吧。《游褒禅山记》上也说: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
路远说这些是人们做不到时的自我安慰或者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他还是那样信誓旦旦,也对,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别人都相信他是吃到葡萄的那类人。
语文老师讲过高考时一般都会下雨,有天降文曲星的寓意。今年也没例外,考完最后一场英语时雨下得很大,沈安然冒雨带着提前打包好行李坐公交车回了家,她准备好了回家补觉,把上过的晚自习都睡回来。
沈安然也想象过考完试的心情,和预期的不太一样。不是如释重负的欣喜若狂,反而多了些惆怅,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了方向。沈安然没想到自己也会怀念起试卷满天飞的生活。
沈安然的轨迹很平凡,去了西安一所普通二本,学自己喜欢的中文系,终于告别了讨厌的物理化学。梁静刚好过了本科线,她也对此没兴趣,到糕点店当了学徒。路远没负众望,顺利考上了北京的高校。
高考,本来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状元就自然有垫底的。沈安然是容易满足的人,去自己喜欢的城市,学自己喜欢的专业,看着和自己并肩前行的人各自安好,沈安然很知足。
2016年盛夏,沈安然在高中附近一家蛋糕店里,梁静穿着文艺的碎花裙子递给沈安然一盘水果蛋糕。“尝尝吧,按你的口味做的,草莓芒果都加够量了。”沈安然知道不必客气,接过叉子吃起来。
“你这摇身一变成了老板娘了,咱们高中和二小都在前面,你没教坏来买东西的学生们吧。”沈安然一面吃一面发问。
“什么叫教坏,我这是近距离熏陶!”
梁静还和以前一样,穿着淑女的衣服也没掩饰住本性,还是那个一激动起来就神情飞扬忍不住拍桌子的女生。
“安然,听说路远要结婚了,日子好像订在年底。”梁静小心翼翼地讲出来。
沈安然插着芒果丁拌奶油吃,丝毫没受影响:“我知道,听以前的同学说了。”
“唉,当初我还一直误会你俩,没想到人家还真是学习爱情两不误,高考后就在QQ空间里公布了恋情。一个理科第一,一个文科第一,路远还真是人生赢家。”梁静一脸惋惜。继而用拳头锤着桌子义愤填膺起来:“算啦!天下好男人也不是路远一人,你那白马王子正现在肯定正快马加鞭地赶过来呢。”
沈安然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可笑,梁静还说过,路远高考后说不定要跟沈安然告白。当时沈安然嘴上当作笑话听,心里七分不相信,三分期待。
刷动态时沈安然看到路远空间里笑靥如花的姑娘有些意外,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她知道自己和路远从来都不是喜欢,就像梁静说的,他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沈安然最悲哀的是自己能够想明白所有事情,面对的时候还是会纠结。她承认路远这样的男生足够耀眼,招人喜欢。不过她沈安然也不差,除却不会做题也不太心灵手巧这些大大小小的缺点外,她也是个热爱生活积极向上的青年。
属于自己的Mr.Right尚未到来,沈安然觉得变成自己喜欢的人之后,遇见中意的人可能性才大。
店里来了几个穿校服的女孩,叽叽喳喳议论着买生日蛋糕的事情。梁静在柜台前介绍着蛋糕的价位和种类,表情比高中时考到班级二十都高兴开心。看着当时配个化学方程式都觉得比登天还难的人,现在可以热火朝天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欢喜了。她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拥抱这世界。
窗外的绿树遮住炙热的阳光,光影中投下斑驳罅隙。路上来来往往满是放学的少年,几个骑着单车并肩的男生,背着双肩包携手的女生,三三两两,扎着最普通的马尾带着书生气的眼镜也遮不住青春洋溢的笑脸。
青春里的少年一如从前,各种琐碎的烦恼和慌张,不经意的雀跃欢喜,做不完的习题试卷。
回头看,我们都是青春里的少年,不动声色的喜欢,不为人知的坚持,不甘平庸的悸动。
山高水长,江湖路远,时光里的少年啊,你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