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手术车上的时候,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任凭被推往哪个方向,没有一点主动能力,就像整个人正在慢慢坠入万丈深渊,没着没落。
虽然知道这只是个甲状腺囊肿切除术,虽然医生列举了三条可能出现的意外都没有达到危及生命的程度,我还是在手机里编辑了一条信息,就放在与老公的微信聊天框里,我怕万一,万一一闭眼再也醒不来,有些话再也没有机会说。我不想提及“遗言”这个字眼,因为在我被推进等待室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手机就在儿子手里,我怕被他们看到我写的那段话,如果看到了,他们的情绪会何等的紧张?等待的煎熬会变得何等的漫长?这样想着,泪如泉涌。我极力克制着自己,可是不管用,陪伴的小护士发现了我在流泪,安慰我说:不要紧张,没事的。
我直直的躺着,脚上已经挂上了吊瓶,只听见钟表秒针跳动的声音,清晰有力。
脑海里又不自主的回想起数月前,公公被推进手术室那一幕,他歪着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手术室外面的我们,一脸的茫然、不舍和恐惧,然而那一幕已是永别,因为他耳朵听不见,语言表达不清,没有办法告诉他手术的决定,可是不手术也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能死不?”我说:“死不了,很快就好了!”
那一天是儿子开学的日子,长途车还没有抵达石家庄,就接到爷爷去世的噩耗,孩子一路泪奔,刚到站,又买上返程的车票,他实在接受不了,回来后反复质问我:“你不是说爷爷没事儿吗?是不是不动手术爷爷就不会死?”是的,那天早上我们是相信没事儿的,不然不会叫孩子走的。可是,有些时候“相信”只是一个愿望而已。虽然医生已经告知了手术的风险,但是别无选择,从此,“不动手术就不会死”成为一家人心中永远的痛。
这一次,儿子在我手术前赶到了济南,恰逢周末,手术安排在周一下午,原本计划周一上午回学校,儿子毅然决定周二走,他要等我手术完了再走,我不再坚持,谁知道未来的一刻是怎样的未来?我现在一点儿都不相信没有发生的事情一定不会发生。
手术前妹妹打来电话问候,说她直想哭,大概她又感到身处他乡的姐姐此刻很孤单,我理解她,记起20多年前妹妹第一次来看望我的时候,外甥才7个多月,和我儿子相差仅7天,走的时候她偷偷在抽屉里放了50元钱,车开动了才告诉我,而她坐在车里已经哭成了泪人,其实那时候她的日子也很拮据,50元钱也是她借的,我知道那时候她是放心不下我,觉得从小一个被窝长大的姐姐,在他乡很孤单。怎么说呢?一个不顾一切离开家乡的人,是自私的,在自己一意孤行选择远方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亲人会多么的不舍与惦念,现在我特别理解为什么有时候我们不会因为思念亲人而掉眼泪,却会因为想到亲人对自己的牵挂而泪流满面,在外安好才是对亲人最大的安慰。我强忍哽噎,安慰妹妹“只是个小手术,不用牵挂,姐姐有老公和儿子陪伴”,我故意岔开话题,让她听到了我的笑声。是的,女人一旦嫁人,老公和孩子的关爱可以添补一切空缺的亲情,我让她放心,有老公和儿子在,足以强大我的内心。
从离开病房到出手术室,用了三个小时,其中有半个小时是在等待,煎熬我的只是这半个小时,而手术室外面儿子和老公一直都在,那个“邹平一家亲”的群里,大家都在关注着手术的进展,他们煎熬了整整三个小时。
下午四点半,手术结束。医生一句“手术做完了,手术很成功”惊醒了我,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脖子被箍得紧紧的,衣服被反穿在胸前,动弹不得,我确定我是清醒的,我思考的第一个问题是时间是神马神奇的东西?为什么睁眼和闭眼之间会恍如隔世?第二个问题是:我已经被手术了?
我被手术了!平生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