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我们家后面不远处有一对老夫妻,他们和我爷爷奶奶是同一辈的人,年轻时候就和爷爷奶奶一起,从以前的山里面搬出来,住在这个地方。虽然姓氏不同,但是几十年以来,亲如一家。
以前听说,当时他们孩子还小的时候,没什么亲戚,平常也就喜欢来爷爷奶奶这边玩。刚好我爸爸他们也和他们的小孩差不多大,邻里之间,形成了极好的关系氛围。那个时候由于都是外地搬来的,所以相互中间都互相照应,干活或者处理对外关系什么的,都态度一致,我想,就算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吧。
我记忆里面,他们还曾经过年时候来爷爷奶奶家里面拜年,还给过我一个红包,虽然现在看起来不多,但是在当时那个经济条件并不富裕的时候,除了关系特别亲,是不可能有压岁钱给你的。
但是后面却出现了一些变故,他们的子女长大成家以后,都要地基用来建房子。由于他们那边背靠大山,所以比较狭窄,于是就只能从我爷爷奶奶这里借地方。但是这地基爷爷哪里敢借,房子在这里又是个移不走的东西,说是借,其实就是打着朋友的名义来讨要地基。农村人没什么其他财富,唯独这地基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不用可以留给儿孙,给别人的话以后自己后悔都没用。
就这样,两家产生了不少隔阂,关系也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日后更加是产生连锁反应,爆发了一系列矛盾纠纷,还吵过几次架,甚至于差点动手了。
有时候吵架,两边骂的也很毒。都是一些咒对方死什么的,反正有多难听就骂的多厉害。那两个老人虽然没有帮子女们一起骂,但是据我一个叔叔说,他们其实一直在背后使坏主意,对我们这边人非常恨之入骨。
关系闹僵了以后,他们的儿子对我们这边非常敌视,村里面处处和我们为难。他们两口子就是对我们这边非常嫉妒,因为我和两个表哥都考上了大学,在我们那边属于出读书人的地方,但是他们那边和我同一辈的人全是初中毕业以后就没有读书了。
同样的,我们这边叔叔伯伯们也非常看不惯他们那边,几十年的邻居处成了一种水火不容的关系。经常听到家里面那些叔叔伯伯们聊天的时候在说,这两个老东西怎么不早点死了,儿子是个畜生全不管他们生活,这么大年纪了还是靠自己劳动。他们两个也还越老越坏,总是打听我们这边的事情。
上次清明节回家,听妈妈说后面那个爷爷得了癌症,可能快要死了,顶多再多活两个月。他们两老都已经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虽然不幸在晚年得了这个病,但是无论是自己还是作为他们子女那些人,都没有打算从医治疗了,毕竟年纪大了,开刀做手术是绝对受不了的,万一在手术台上有什么差池,后辈会后悔一辈子。我们那边有个习俗,若是死在外面的人,灵堂是不能摆在堂屋里面的,说起来死后也就成了孤魂野鬼一样。
记得那天回去的时候,叔叔伯伯们在谈起这件事的时候,都异口同声的说他终于要死了,比爷爷奶奶多活了这么久算是他走运了。好像口气里面带有一种快感,一种自我胜利感觉。老实说,除了平常你们口里面骂几句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恼怒,但是人家现在已经是快死之人了,你们还有什么怨恨还不能放下呢。
那天晚上我提着水桶经过他们那边的时候,看到那个老爷爷一个人坐在堂屋门口,一只猫就坐在他椅子旁边。看起来非常瘦弱不堪,眼睛深陷进去,可能是因为心里面情绪非常低落,一个人即使活到百岁,又有谁真的希望自己活够了就马上死去呢?人前的快人快语不过是为了表现自己洒脱随性的一面,如果真的看得到死亡的来临,没有谁是不害怕不恐惧的。
我本来想打个招呼,但是又怕他根本听不到或者听到了又勉强挤出笑容,毕竟这种情况下,又有谁会笑的开心呢。我瞄了一眼以后,低着头就走过去了,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干巴巴的坐着,还传来一声声叹气。
最近来到学校,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对他也还有点小时候留下来的亲情吧,总觉得他死了的话,我可能也会怀念一下吧。所以每次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我总是会问一下后面那个老人怎么样了,不是说快不行了吗。我妈还打趣说我就是心善,所以才会一直打听,然后说他以后死了的话也会保佑我什么什么的。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后面有一天,她还告诉我,原来我那些叔叔伯伯们都前前后后去他那里看过他的病情了,然后说他看到我们这边来人去看他的时候好像心里特别开心,握着伯伯们得的手握了好久,就好像一个父亲对自己多年不见的亲生孩子一样。
还一边说没关系没关系,麻烦你们了还带这么多东西来看他,然后就是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老婆自打他们进门起也是一直在哭,拉着我妈的手也哭了好久,哽咽着说个不停。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年人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喉咙里面嘶哑的声音也表达不出什么,但是大概意思就是回忆以前的事情,有种后悔和我们这边一辈子不相往来的意思。
那个老爷爷然后还起床送叔叔伯伯,由他老婆扶着站在门边看着我们这边的人离开,脸上确实是带着笑容,据我妈妈说,当时在场的妇女都哭了,都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病魔,回忆起这么多年以后,再次以一种当初亲切的语气说话相处之时,眼前人却已经快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这种落差让人忍不住就会流泪。那个老爷爷坐在门口,好像也一直看着我们这边,看了好久好久,直到天黑,才进了屋里面。
最近几天我才终于明白,人心其实并没有那么冰凉,有时候感受对方的温暖,也许是因为那个芥蒂还在,心里的那道坎无法逾越。若有一天这些都变得不那么重要,即使再久远的感情,也值得流露。
那些平常看起来非常毒舌的人,也许真的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也许我下次回家的时候,那个老爷爷可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可能只是会怀念一下,不过我也会偶尔高兴一下,至少在他去世的最后时刻,心里面的一道砍,终于还是跨越了,一辈子也许没有什么太大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