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天气火辣辣地热，虽然是大早上，也让人浑身汗津津潮腻腻。我一早起来去锻炼，还没跑几步呢，汗已顺着脸颊往下流。不跑了，去买点菜吧。我拐进了公园旁边的菜市场。
这个市场不大，卖菜的多是乡下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他们的菜虽然比不上超市里的齐整，但很新鲜，价格上也便宜得多。我买了一些蔬菜后，又看到几家卖玉米棒子的，都是五元六个。前几天便宜得很，五元给十个，可能是因为那时棒子正下来，卖家多的缘故。现在自然不能卖五元十个了，棒子的季节快下去了。可是还是听到那边有人卖五元十个，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于是我走了过去。
这是一位老大爷，约莫六十四五岁的样子，头发已经花白，很浓密地铺在头皮上，像一堆乱草。他的皮肤黝黑黝黑的，充满褶皱，像黄土高原上的沟壑。他穿着雨白色上衣，灰色长裤，很干净。这么热的天，他这样长毛短褂，得多热啊。他脚下的鞋也不是凉鞋，而是一双老解放鞋，我纳闷，现在怎么还有这样的鞋子。
“大爷，棒子五元十个啊？”我问。
“五元十个。”
“你卖便宜了呢？别人都卖五元六个。”我一边捡棒子一边对他说。我以为他不知道行情，顺便告诉他，别让他太吃亏了。种玉米、掰棒子的辛苦，谁不知道啊，何况这样大热的天，卖不了几个钱，不是白忙乎了！
“别人怎么卖我不管，我就卖五块钱十个，你尽管捡吧，你要是要十块钱的，我给你二十五。”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帮我装棒子。
“哎哎，不行不行，太多了，我吃不了。我就要五块钱的吧。”我赶忙说。可是我数了数，塑料袋里已经有十五个棒子了。我赶忙往外拿。
他说：“别拿，别拿了，算了，算了，都给你吧。”此时我刚往外放下一个棒子，忽听他这样说，有一瞬间我愣在了那里，心想，这老头不会有点憨吧！
“拎走吧！啊啊，拎走吧。我家自己种的。反正不值钱的东西。”
也许因为那一愣，也许因为他反复让我拿走的话，心中有了出乎意料的小快乐，竟然让我当真拎着十四个棒子走了，还忘了扫码付钱。而他居然没有喊我。
回到家，翻看手机，才发现我的付款项里没有五元的支出。我想到憨大爷那满脸的汗水，又想到他穿着严实的衣服如何钻玉米地里掰玉米的情景，我赶紧跑了回去。
此时大爷还在忙着卖玉米，他一满车的玉米棒子只剩下半车了。他时不时地拿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
旁边卖豆角的大婶看见我又来了，好奇地对我说“你刚才不是买过棒子了吗？”我说忘了付钱。她说道：“现在还是好人多啊！这一点钱又跑回来一趟。”我说：“他棒子便宜，我再贪人家的钱，可不行。”
大婶说：“可怜的老憨啊，他闺女给他留下一个小外孙女，跟一个外乡人走了，好多年了，都不给他来个信儿，他还要照顾一个生病的媳妇。他卖得便宜，是想卖得快。媳妇都卧床不起了，等着他照顾呢。”
“他真叫老憨啊！”我惊讶地问。
“是啊，我们都叫他老憨，人实诚得很。”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我为我刚才占那四个棒子的便宜感到不安。
我来到憨大爷车子旁，他居然没有认出我：“棒子五元十个，自己捡。”
“有人没付钱，你不知道？”我故意问。
“不知道。这么多买棒子的，哪有工夫注意。”
“那就是我，对不起，我给忘啦。”我笑着说。
“不给钱也能吃。”他也笑了。他说话的时候，嘴唇有点抖动。
我笑着付了七元钱。他说：“多了多了。”
我说：“五角钱一个，正好。”
我下次再去买他棒子的时候，他的棒子仍是五角钱一个，可惜都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