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不急不慢的转动着,老厂房的夜晚有些阴森森的冷意。许野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强撑着困倦的眼皮,从包里翻出来的衬衫松散的套在身上,借希望可以遮挡一些从窗缝钻进来的冷风。桌上的烟灰缸里是许野按灭的几只烟头,靠香烟熬夜续命的日子许野早已习惯,但是还忍不住心疼了几秒自己的皮肤,毕竟美是第一要紧的事,每天都会被自己美醒的日子可以说是对一个档案中带着污点的女警最快乐的慰藉。
突然作响的电话吓了许野一跳,手上的烟差点儿烧着自己,心理素质还是差了点,她一边碎碎念一边早已飞扑过去接起了电话,刚来就有业务这个晚上也算是没白熬。“你好,隆平区...”话音未落,电话那头的嘈杂声中有一个声音低沉有力的传了过来,“老谢,你赶快过来一趟,朝内旅馆!把新来那丫头也给我喊起来一起过来,可算是逮着这小子了,他妈的!”许野愣了愣,我不就是那个新来的丫头么,听说话人的语气很急,她也不敢耽搁,赶快回应道:“你好!我就是今天刚来报道的许野,您说的那位不在,我怎么联系?”
孙锐听着电话里温柔的女声,心里暗骂老谢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就知道回家抱孙子,明知道今晚出任务还让一个刚报道的小姑娘的值夜班。但时间紧急,没空具体安排一个新人去打电话叫人,干脆利落的下了命令:“小许,你在所里等着,把审讯室准备好,具体情况等我回去再说!”
电话挂断,许野飞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翻乱了的运动背包,塞进值班室的柜子里,抄起烟灰缸把烟灰和烟头扔进垃圾袋里——干净整洁和认真细心是许野一贯养成的好习惯,作为一名警察,一定要能处理好自己留下的痕迹才不会引起嫌疑人的怀疑——她走进审讯室,将一应设备一一打开,确认无误后就来到警所门口等待。
两辆警车鸣响着开来,几个精干的便衣警察从车上下来,死死的抓着一个男人,30左右的样子,赤裸着背,只穿着一条夸大的底裤,许野啧了一声,嫖娼罢了还这么兴师动众,至于这么夸张么!但她看见了一个被警察搀扶着的女孩,眼神瞬间凝重了许多,瘦小的女孩被夸大的警服包裹住,一直没有抬头,自己走起来都非常困难。她赶快迎上前去,嘴里自我介绍着:“你好,我是今天来报道的许野,请把这个女孩交给我吧!”搀着女孩的警察是个黑脸年轻人,看清许野的脸时不禁愣了一下,脸稍微红了红,低声说道:“你先安慰安慰她,快进去,外边冷。”
风风火火的几个人给冷清的警局带来了生气,灯火通明的不像是在午夜时分。许野温柔的怀抱住女孩,女孩小小的,在她的怀里忍不住的颤抖。许野的眸子低垂,什么都没问,但眼底的清冷已经暴露了她的怒意。把女孩带进值班室,从大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许野蹲下身子,尽量和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平齐,她试图去找她的眼睛,却发现女孩的眼底有大片的淤青,许野心疼的拉着女孩的手,把巧克力放进女孩的手中,温声细语的说道:“吃块巧克力吧,这个可好吃啦,吃甜食你会开心点!”或许是终于听到了女性的声音,女孩儿怯生生的抬起了头,许野对上了她的眼神,心猛的抽痛了一下。那是一双不属于这个年纪女孩的眼睛,没有青春洋溢的活力,没有对世界的渴望与憧憬,只有大片的空白,呆滞的看着前方,又像是在看着虚无。许野见过这种眼神,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不是能言善辩的嫌犯,更不是被判了死刑的罪人,而是真正的对生命了无欲望的人,他们的眼神就是这样的空洞游离,即使是活着,也不过是死了。
许野心疼的摸了摸女孩的头,轻声哄着她吃下巧克力,用湿纸巾轻轻擦拭着女孩的脸和手,又从背包里拿出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胳膊上的一道道伤痕触目惊心。许野怕弄疼女孩,让自己的动作尽量轻柔,但女孩就像感受不到痛似的,依旧是呆呆地椅子上任由她摆弄。许野心痛极了,也知道不能再多问什么,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值班室里的简易床上,盖上了自己厚实的外套,柔声对着女孩说:“这里是派出所,我们都是警察,很安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伤害你啦,你先安心的睡一觉,明天姐姐带你去吃早餐。”女孩看着许野,一言不发,像一具空壳般躺在床上,许野握住她的手,想要给她传递一些力量。“我陪你,别怕。”女孩儿微乎其微的点了点头,听话的闭上了眼睛。许野坐在床边,看着女孩儿清秀却带着伤痕的脸,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一只危险的猎豹。
女孩儿的手在许野手中抽动了一下,许野赶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哄她入睡,却看到一行清泪从女孩的脸上滑落,她擦去女孩的泪水,哼起晚安歌,直到女孩睡得熟了,她才悄悄的站起身,关掉了值班室的灯,仔细的关上门。许野站在值班室门口,从口袋里掏出烟,才发现百密一疏,到底是把打火机落在了屋里的桌子上。一个火苗凑了过来,是刚才搀扶女孩的年轻警察。“她怎么样?”
“刚睡着,我什么都没多问,她惊吓不小,”许野吐出一口烟,看着年轻警察说道:“她是什么情况?强奸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野,今天刚来报道的新人。”
“陈觉。”黑脸年轻人握了一下许野的手,“我在这儿守着,你去找孙队吧,他在审讯室。”陈觉飞快的看了眼许野,又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似的,低声说:“今晚辛苦了。”
许野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快步向审讯室走去。推门而入,正要喊报告,坐在监仓对讲旁边的人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她。隔着单向玻璃,许野看到那个只穿底裤的中年男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叫嚣着:“她爹她妈把她交给了我,我怎么就不能睡她了,再说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事儿,就算是警官你也管不着吧!这丫头满16了,成年人!我不算犯罪吧嘿?”许野告诉自己要冷静,绝对不能冲动进去暴打他一顿,再犯错误怕是自己的职业生涯就混到头了。没想到的是,对讲旁边的男子按下了语音键,怒气冲冲过的说:“老吴,把摄像头转个面儿,削这孙子!等会儿再重新做笔录!”看见审讯室里面的警察犹豫不决的眼神,男子大声吼道:“怕什么,就他妈当这小子拒绝逮捕时的反抗!出事儿我担着!”许野心里暗爽,恨不得毛遂自荐自己冲进去给他两下断子绝孙脚。男子转过头,看着满脸写着跃跃欲试的许野,站起来伸出了手:“我是孙锐,叫我孙队和三哥都行。你是新来的许野?比档案里还漂亮,可惜了,这地儿乱,你要是身手不好长成这样挺危险的。”许野恭敬地握了一下孙锐的手,立正敬礼:“报告孙队,我身手不错,不怕危险!”
孙锐自己就是雷厉风行的人,很少怨天尤人,即使从市局被下放到这个边郊的派出所也毫无怨言,更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儿。许野毕业分配时还是他在所长办公室看到了这丫头的资料,给要了过来,他喜欢所有飒爽的人,能办事儿的人,至于手段,孙锐从来都不在意。坏人是没有底线的,好人只能比坏人更没有底线才能战胜他们,维护正义。许野在警校读书的时候因为看不惯地痞流氓调戏还在上学的女孩子,给人家暴揍一顿直接送进了医院,结果给其中一个打成脑出血。事情闹得大条,要不是女孩子家长含泪跪在警校门口求情,许野连来这个偏僻的老厂房的机会都没有。孙锐看见许野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姑娘和他对脾气,马上就能看到被小陈保护的女孩儿细心的接过手,还有刚才让老吴揍那人渣时候许野的雀跃他都看见眼里,一个漂亮的姑娘,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但动起手来打人好像一点都不含糊。
“这垃圾叫鲍明强,”孙锐指了指被打的蜷缩在地上的男子,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掏出烟递给许野一支,向她介绍情况。“我们盯他很久了。你知道这地儿偏,乡下农院里单身汉也多,这兔崽子就把从城里那些姑娘拐过来,这些姑娘,有的是不怎么读书喜欢和所谓的社会大哥混的,也有不小心失足的,其实好好改正都能在堂堂正正做个人,到这孙子手里,一辈子都毁了。他给她们注射毒品、囚禁、性虐待,无所不用其极,把姑娘祸害的差不多了,再偷偷摸摸的卖给那帮子单身汉生孩子。我们去查了好几次,市局里也下来人调查,那些姑娘们都痴痴傻傻的说不明白话,有些家长心疼自己家闺女就接回去,有狠心的嫌丢人就干脆扔这不管了,还有的姑娘是可能不是本省的连家人都找不着,可怜啊!”孙锐几口就抽完了手上的烟,按在烟灰缸里狠狠碾灭。看着许野颤抖着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老厂房这地儿,乱、杂,什么不容易的人都有,什么杂碎的人也都有,咱们就这几个人,以后会很辛苦,别有什么养老的念头。我这儿可不养闲人。”
许野目光灼灼的盯着孙锐,使劲儿点了点头,问道:“那今天这个姑娘呢?也是这么回事?他怎么说是两口子?”
“他妈的,提起来我就生气,今儿这个情况有些特殊。”孙锐瘫坐在椅子上,手搓着太阳穴,看起来疲惫极了。“这小丫头是咱们隆平本地的,叫小月,今年才17岁,在城里读书,父亲是种瓜的农民,母亲是厂子里的女工。她确实是被父母亲手交给鲍明强的。至于原因......”孙锐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很低沉的说:“她和学校的一个女孩儿谈对象,父母觉得有伤人伦风俗,连学校也不让去了,天天关在家里连打带骂。鲍明强不知道从哪听到了这个消息,就谎称自己能治同性恋,但要接受一阵儿封闭治疗。父母千恩万谢的还给了姓鲍的不少钱,没想到第一个晚上就让这孙子带着一帮人给轮奸了。小陈你见过了吧,就那个脸黑黑的和你差不多高的小子,他家人和小月妈是一个厂子的工友,在一起聊天的时候知道的这个事儿。回家吃饭的时候一聊,陈觉就感觉不是味儿,跑小月家一打听,这他妈才知道就是这孙子招摇撞骗!我们蹲了他三个晚上了,可算把他按住了,上去的时候这小子拿个手铐把小月扣在床上还在那儿使活儿呢,草!才17啊!”
许野垂下眼眸,重重的靠在墙上,人性之恶她在警校的时候就接触了不少,自以为百毒不侵,谁知道这种事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除了心中的怒火,她更感受到的是浓浓的无力感。这个世界,像鲍明强这样的人渣还多的是,像小月父母这样愚昧的家长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到底什么是正义,她该怎样去维护这些正义,许野不得而知。她闭上眼睛,好像还能看见小月空洞的眼神和伤痕累累的身体。这是许野第一次觉得原来夜可以这样漫长、这样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