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个几乎褪去了所有颜色的名词。如今它只代表着一个早已衰老的地方。那里曾经无比繁荣无比富足,那里曾经诞生了一个无比辉煌的帝国和一个无比璀璨的诗歌王朝。然而,在某一个时期,大风吹走了她的秀发,黄沙遮住了她的眼睛,流水冲蚀了她的牙齿。于是,她的皮肤慢慢被岁月的刀锋割得支离破碎;于是,她的躯体渐渐被时光的泪水淹没在一片荒芜之中,碎石遍地,杂草丛生,如同乱葬岗,再没有人注意,再没有人向往,再没有人接近。她似乎已经死去多时,似乎已经淡出我们的记忆,因为她的存在似乎与我们现世的生活无关。
面对千百年来默默承受着苦难的大地,我们也始终保持沉默。我们不问,不答,不思索;我们只生活。生活变得匆忙而单调。
某一天,当我重新接触到那些遥远的传说和歌谣,冥冥之中仿佛听到一个缥缈而坚定的声音在诉说,在召唤。我隐隐约约感到古老的远方有我们的源头。那里有烟雨迷蒙的江南小镇,也有风沙弥漫的塞外大漠;有花前月下的浪漫缠绵,也有马革裹尸的悲壮豪迈。大大小小的山林和湖滨在绢纸上闪烁出平静与淡泊,隐约可见的长亭和古道在笔尖下描绘出离别与愁绪,飞扬不安的金戈和铁马在沙场上映射出热血与豪情,香风四溢的美酒和佳肴在古迹上弥漫出感慨与叹息。柳絮,杨花;明月,夕阳;大鹏,子规;江水,帆船……这些意象在祖先们的笔下变成他们自己,因而也使得他们成为一切人的同时代人,无论生者还是死者。
时光与日子各各不同。天地是万物之逆旅,光阴乃百代之过客。祖先也好,我们也罢,都只不过是历史的一个瞬间。唯有回忆和遗忘是久远的。看见了吗?在那遥远的风和河流之上有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在看着我们。我无法抗拒那些声音和眼睛的诱惑。背后仿佛有一只手在推着我去奔走,去寻找。我身不由己地逆流而上,走向地层和实体,走向生的本质——烦恼,走向生的必然结局——死亡。沿途拣拾那些破碎的记忆和语言,拼凑出祖先们的音容笑貌,和那后面隐藏着的孤傲的灵魂。
西望长安,有时候真想问一问祖先们是怎样走进长安,又是怎样走出长安的。走出心灵比走进心灵更难,因为走出心灵需要更大的勇气和毅力。磨难中心灵娇柔夸张的翅膀慢慢蜕去,只剩下长满伤疤却依旧坚硬如铁的双肩。
西望长安,真想说一句:“我甘愿陪你们一起长久的沉默。”但我现在不能。我要寻找那些被太阳和雨水洗净的骨头,以及那一双双走遍大地后满是伤痕的大脚。
西望长安,是一个漫长而孤独的过程。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一切都从脚下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