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年的阅读经历里,我还是被杰克·伦敦征服了,没有别的缘故,只是因为,再没什么比自然的狂野和冲击力更加令人感动的了。然而,美好的东西是可以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消失的,而这种消失,往往意味着永恒和铭刻。当白牙在冰雪中撕扯着同伴的血肉,马丁·伊登狂热而激烈的爱充斥天地时,我才相信,澎湃汹涌的鼻祖,应是自然。
真爱与灵魂的追逐和博弈,自然和人文的,或者说是世俗的媾和中,似乎找不到一种可以归结为平衡的节点,正因为找不到这样一种临界,在无数次的此消彼长中,我们才可以看到挣扎和驰骋,蒙尘和洁净,当极地的风透过书页扑面而来的时候,才不至于冻得哆嗦。
或许当一个人把心灵看透的时候便是这个人近乎魔化的时候,动物也是如此,可是我们无从揣测动物的心事,白牙或是那只回归自然的狗,他们都只是人的调转和远走,毛茸茸的皮肉下,跳动着自然赋予人类的心脏。我们究竟应当属于自然,还是应该属于文明,我们的祖先从山林中发出一声异乎嚎叫的声音时,他们又经历了怎样的破裂和重组?他们头顶的天空和今日笼罩四野的苍穹来自于同一片混沌吗?
生命究竟应当以怎样的方式存在才显得恰如其分?是自然回归了文明,还是文明屈服于野性?又或者,饶了一大圈,都只是一个如同马丁·伊登一般的普通人恣意汪洋的幻想?杰克·伦敦所歌颂的自然和生命原则,在与传承了几个世纪的进化论的交织中席卷大地,冰原上腐朽的骸骨,丛林中遗留的毛发,河底被忘却的残尸,以及在欲望和理想中翻腾了几场的爱意,它们都曾灿若星辰,无比鲜活。
我们需要以怎样的姿势才可以感受到地球的脉动,是俯瞰还是仰望,或者是在镜头下角马奔腾而过的尘土中窥见自然的磅礴?杰克·伦敦回归的是自然的丛林和极地的风雪,他远不同于布里克森记忆中的非洲大地。土著的呓语和秃鹫的鸣叫,以及偶然飞过天空的飞机的喧鸣声,赤道的热度和午夜来自于沙堆枯骨的死亡的寒气将属于布里克森的非洲打造成了一个充斥着神秘感和自然凶狠的地带,那里没有极地的光芒,没有一望无际的冰原和走不到头的雪地,而自然的血肉在那里却重新定义了生命的狂妄。
或许我们无法想见柏瑞尔·马卡姆驾驶飞机飞过非洲大陆时是怎样的景象,可是我们也应当相信,神秘的非洲,狂野的非洲,它是炼狱,也是摄影师的天堂,它是狩猎者的灵魂圣殿,也是遁世者的乌托邦。它兴许是你心中的愿望,禁得起所有的诠释,它是死亡世界最后的一丝残余,也是闪亮生命的摇篮。但对于很多人而言,它却有着各种各样的性格,除了沉闷和安静。
准确地说,我们不能用“安静”来形容所有可能迸发出生命狂野的地带,“静默”更为恰当一些。时间有许多种静默,每一种都有不同意味。有一种静默随林间的清晨一同降临,它有别于一座安睡的城市的寂静。有暴风雨前的静默及暴风雨后的静默,这两者也不尽相同。有虚无之静默,惊惧之静默,疑惑之静默。
杰克笔下的极地也好,布里克森梦中的非洲也罢,所有的国家都曾宣称拥有过这些地方,但没有人能够完整地拥有他们。将来它们也许会被征服,不是屈服于纳粹或法西斯,而是臣服于能和它们比肩的坚贞,臣服于懂得它们并能分辨财富与成就的睿智。这些自然栖息的地方与其说是原始大陆,不如说是储藏基础和根本价值观的宝库。与其说它们是蛮荒之地,不如说它们是我们不熟悉的召唤。不管它们用多么醒目的野蛮装点自己,那依然不会是它们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