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慕本应该是一个性格相对柔和的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拿来形容他是再适合不过了的。
此时,陆麒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钟离慕,鉴于昨日的特殊情况他未能发现,钟离慕全身上下都透露出明显的冷漠严肃,尤其是那凌厉的目光,更是深不见底。
陆麒不由惊讶,钟离慕那一场灾难之后一直闭门谢客直到成亲,却不曾想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他正自疑惑,却听钟离慕的声音响起,客套疏离:“世子此来有何贵干?”
陆麒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谢宁一,谢宁一此时正在一脸茫然,他只好拱手道:“回禀驸马,臣此来是想请长公主殿下帮忙。”
谢宁一在一边连忙笑道:“你放心,我明白,后天我在府中办一个赏花宴,到时候就邀请阿圆还有涟漪姐过来,你自己可要把握时机啊。”
说罢,与陆麒相视一笑,眼神确实别有深意。
钟离慕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原本谢宁一直接使用“我”这一称谓已经让他觉得不妥,此时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一笑更是让他直接皱眉。
不自觉地便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出声道:“府中就要用午膳了,世子要不要留下一起?”
陆麒是个聪明人,驸马爷这明显是不开心要撵人了,只是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招人嫌弃了?莫非是上林苑的那一朵红色芍药?
他挑挑眉,长揖道:“公主帮忙已是感激不尽,岂敢再叨扰?臣告退。”
谢宁一显然没太明白这二人的心思,仍旧笑得开心,起身走到陆麒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好好准备准备,后天看你表现。”
陆麒会意一笑,退了出去。
谢宁一喊来吴管家送陆麒出门之后折回来看钟离慕,却见他已经起身准备走开。
谢宁一连忙追上去道:“你等一下。”
钟离慕却不理她,径直往前走,她只好小跑跟上,继续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昨晚的鼻血是不是流得很严重?好了吗?”
钟离慕没有停下,却是放慢了步伐,声音冷硬:“无妨。”
谢宁一原本是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此时钟离慕猛然放慢的脚步却使得她猝不及防,撞在他的后背上。
“啊呀!”谢宁一这一撞撞得不轻,登时鼻梁一阵麻木,疼得她连忙皱眉喊道:“钟离慕,钟离慕!我的鼻子是不是已经塌了?”
钟离慕原本连忙回身看她,原本沉冷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意味不明。
他看着谢宁一可怜兮兮的眼睛,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帕子一把捂住谢宁一的鼻子上,沉声道:“鼻子没塌,流鼻血了。”
谢宁一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刚想低下头却被钟离慕强行抬起下巴道:“头抬起来,别动。”
谢宁一只能老老实实抬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她连忙垂下眼皮,眼珠子左右移动,打量着对面的假山石。
钟离慕比她高出很多,此时正一手捂住她的鼻子,一手托住她的下巴,几乎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他的气息也瞬间把她包裹起来。
又想起昨晚的吻,谢宁一开始不自在起来,脸皮又开始泛红,她连忙找话题道:“那个,血,止住了吗?”
“没有。”
谢宁一默然,继而又道:“那,什么时候可以止住?”
“不知道。”
谢宁一干咳了两声,眼珠子又转了转,再接再厉:“那,那你昨日是何时止住的?”
“不想说。”
“……”
谢宁一觉得,这天没法再聊下去了,她干脆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管,免得尴尬。
两人如此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在石桥上站着,丫鬟小厮老远看到都以为公主和驸马正在卿卿我我。都一面害羞地掩嘴偷笑,一面跑开了去。
钟离慕是习武之人,这点小动作他自然清楚,但是这却令他觉得很不自在。他想着便把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你跟陆麒关系很不错?”
谢宁一终于找到话说了,连忙兴奋道:“当然,你忘啦!我们是从小一同长大的!”
与此同时,鼻子上的力道却突然紧了紧,捏的她鼻尖发疼。
头顶上钟离慕的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隐约的不快:“你挺喜欢他的?”
谢宁一碍于流鼻血不方便点头,连忙眨眨眼睛:“那是当然,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陆麒人还是……哎呦!”
鼻子上突然加重的力道让谢宁一忍不住叫唤出来,她皱眉拍掉钟离慕的手,自己捂住鼻子道:“你把我的鼻子都捏疼了。”
钟离慕松开手,转身继续走开,冷声道:“可惜你已经嫁人了,没机会了。”
谢宁一一边捂着鼻子一边跟在他身后,一时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又想起他前面问的那些话她突然明白过来,不由笑了起来:“你想什么呢?陆麒钟情阿圆,这一回他来便是要我给他和阿圆牵线呢。”
钟离慕又一次停下脚步,很显然,谢宁一并没有学会吃一堑长一智,她的脑袋再一次撞上钟离慕的后背,险些跌倒。
好在钟离慕一把抓住了她的腰把她摆正放好,她忍不住委屈抱怨:“我不就是昨天补药放多了害你流鼻血了吗?你至于如此打击报复吗?”
钟离慕没有辩解,反而嫌弃道:“路都走不好,委实愚笨。”说完蹲下身子一把将谢宁一背了起来。
谢宁一没想到,他会这样做,皱成一团的脸顿时舒展开来,她忍不住笑得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正要伸出两只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好好享受一番。却钟离慕的声音再度低低传来:“捂好鼻子,不要把鼻血沾到我的衣服上了。”
谢宁一闻言,皱眉,将帕子一扔,两只胳膊紧紧环住钟离慕的脖子,鼻子狠狠地蹭在他的后背上。
钟离慕的脸当即黑了。
到了第三日,惠风和畅,艳阳高照,虽然此时已是暮春时节,所幸还有荼靡花和花瓣可以欣赏。
这一日恰好钟离慕休沐在家无需上朝,他原是要待在藏书阁的,却被谢宁一强拉过来参加什么赏花宴会。
但是他的精神颇有些不济,这全是因为昨日他莫名其妙问了那一堆话被她定义为“吃醋”。钟离慕很是不屑,吃醋?笑话,他只是不想丢脸被带绿帽子。
谁知谢宁一偏就不依不饶说他吃醋,死活缠着他让他承认,甚至半夜里做梦了也吭哧吭哧爬他肚子上说梦话,说他吃醋了。
想是梦里的他也死活不承认,于是她气恼的一口咬住他侧腰不松开,钟离慕疼得龇牙咧嘴,到最后只得妥协:“好好,我承认,我吃醋了行不行?”
此话一出,他自己先是愣了一下,似乎并没有他想像的那般难说,而且他觉得这样说很舒服,仿佛是心底的某一根锁突然打开。他觉得很受用。
谢宁一闻言,终于松开她,软软的唇却贴在他的腰上,让他全身没来由的一阵酥麻。
他把她给扒拉回来放好,却被她身上的馨香引诱,喉结滚动,他又想起昨天的吻,忽然觉得全身燥热。
他转过身去,暗自思量:过几日是否该去窑子一趟了?
然而身后的柔软不断地在贴近,鼻间馨香依旧缭绕,他心下莫名一动,干脆转身,伸手将谢宁一揽入怀里,一时间,软玉温香满怀,心里忽然就踏实很多。
如此一来,心里某种念头愈发难以抑制地冒出头。
黑夜里,他就这样悄声在她耳边诱哄:“谢……阿宁……”他恍然想起,自成亲以来他似乎还没有喊过她的名字,这一开口,既有一种别扭不适,又有些许的小欣喜。
他不像其他人那般唤她宁儿,他记得西南人习惯于在称呼亲密之人时。前面加一个“阿”字。
于是他又出声唤道:“阿宁?”
“嗯……”谢宁一睡意正酣,哪里晓得是梦还是现实,胡乱应了一声只管埋头大睡。
钟离慕不由心头窃喜,又加上是黑夜,黑夜有时候比醉酒还要有用,总能诱惑着人,让人觉得某些在白天不可以做的事在晚上是可以做的。
于是他把声音压得很低,甚至透出一股魅惑之意贴在耳边:“昨天的吻好吗?”
“嗯……”谢宁一觉得耳朵痒,不免哼唧了一下子。
“说好。”他继续诱哄,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有多温柔。
“嗯……好。”谢宁一从善如流。
“那……还想不想要?”
“……”谢宁一没了声音,想是又睡得沉了。
钟离慕只好再接再厉:“说……想。”
“说……想……”谢宁一重复他的话,语气间堆满了慵懒诱惑。
钟离慕半抱着她,低头,唇就贴在她唇边,最后“好心”提醒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语落,吻也随之落下。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轻咬一口。
夜色中有人悄然失笑,哄了这么半天其实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而已。
如此折腾半夜,如何能好?但是这事谢宁一不知道,他定然不会说,丢脸。
谢宁一在后花园刚刚跟吴管家交代好一应事务,便听到前面一进院子谢宁圆的的声音传来:“长姐!长姐我来了!”
谢宁一笑起来,一抬头果见一抹烟红色的身影飞出,很快就跑来她面前差点将她扑倒。
谢宁一伸出手指头点了点谢宁圆的额头嗔怒道:“臭丫头,还是这般毛燥!今日就给你找个夫君好好管管,你说怎么样?”
谢宁圆白嫩的脸颊染上一抹绯红,她不依不饶道:“长姐嫁人后真是越来越坏了,总是想着挤兑我,钟离慕,你怎么不管管她!”
钟离慕独自坐在一边的几案上,正无聊地喝茶,听到谢宁圆的话也不过动了动眼睛,继而悠然道:“我可管不得她,免得她给我下药。”
这话一说完,谢宁一忍不住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谢宁圆虽然不知道二人这话之间有何缘故,却因两人之间的默契而垂下眼睑。
正当此时,却听前面门房来报:“禀公主驸马,八亲王大公子和大公子夫人来了。”
谢宁一一听,嘱咐谢宁圆道:“你自己先寻个位置坐下,案上都是你爱吃的,你自己随便拿着吃,我出去迎一迎陆姐姐。”
谢宁圆向来不见外,径直寻了个跟钟离慕对面的位置坐下,拿起一块点心来吃。
谢宁一才走到前厅便已经迎上了谢怀远和陆涟漪夫妇,陆涟漪怀里抱着刚满一岁的孩子,依旧如同以前那般优雅从容,如今做了母亲越发柔顺起来。
谢怀远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和钟离慕倒是有的一拼。不过他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商人的精明,钟离慕身上更多的是极具攻击性的戾气。
他与陆涟漪的缘分始于多年前,他经商路过西北,那时候陆涟漪还是平远侯府的千金。
两人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相互倾心,中间也是历经了不少曲折如今才走到一起。如今两人很是幸福。
只是,谢宁一不曾想谢怀宣那小子也跟着来了。
她忍不住头疼,果然,她还未开口,那位穿得流光溢彩的谢怀宣小霸王白牙一露,嗓门洪亮:“谢棍棒,听说你举办啥赏花宴?咋不邀我咧?咋的?还瞧不起爷是粗人?爷告诉你,爷也是能背三字经的文化人!”
说完还无比得意地翻了一个白眼,手中的玉骨折扇扇得呼呼作响。
谢宁一笑嘻嘻的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大门边引,万分客套地道:“来来来,谢大老爷,这是大门,慢走不送。”
谢怀宣大眼睛一瞪:“谢宁一你这就不厚道了哈!你不让我来,我还就偏来!哼!”话音一落,一溜烟儿地不见了身影。
跟在陆涟漪身后的谢怀远连忙喊道:“怀宣!怀宣!”
然而,并没有半点回音。
谢宁一疑惑:“堂兄喊他做甚?”
陆涟漪却是莞尔一笑道:“他是怕怀宣走丢了。”
谢宁一皱眉:“这么大的人还能丢?”
陆涟漪笑得神秘:“京城小霸王,实际是个路痴。若非我成了他嫂子,我也不知道呢!”
谢宁一惊讶地差点合不拢嘴,谢怀宣隐藏得够深啊,她又看一眼谢怀远,得到的是默认的点头和满脸无奈。
谢宁一很开心,她终于抓住谢怀宣的把柄了。
“好了,别得意了,我可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都透露给你了,还不带我进去喝口茶?”陆涟漪浅笑,抱着孩子往里面走去。
谢宁一连忙跟上,果然到了后花园不见谢怀宣的人影,只见谢宁圆依旧坐在钟离慕对面吃点心。只是她面前点心并不曾少,手里拿的还是她之前拿的那一块。
谢宁一不由疑惑,这不像谢宁圆的作风啊!
正在此时,门房又来报:“禀公主、驸马,平远侯世子陆麒到。”
谢宁一正喊来吴管家道:“吴管家……”
却听老远陆麒的笑声已经传来:“无需劳烦公主,陆麒已经来了!”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陆麒一身崭新蓝色暗纹锦衣,腰间玉带紧束,足下金缕长靴一尘不染。
发髻高高梳起,只留下后脑一半黑发披散开来,白色的纶巾顺着发丝垂下,手中的檀木折扇精致淡雅。再配上他独有的西域人深邃的双眼,斜飞入鬓的剑眉。
众人不禁啧啧赞叹,好一个风流翩翩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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