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郁郁寡欢的猪

      “别杵在那,我瞧见你那模样心烦。”一只尾巴翘起来特别像瓜藤的猪对布吉瓮声瓮气道。布吉依旧一动不动,仿佛蹄子陷进了黑乎乎的水泥地再不能拔出,黄豆大的眼珠子痴痴盯着圆木头扎成的栏栅外的一切。兴许,它什么也没看,只是单单把视线放在那。瓜藤用四只小短腿费力地支起身子,往后退两步,猛然向前一拱,顶在布吉的屁股上。布吉应声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哼哼声。听了一阵子,瓜藤意兴阑珊,向食槽走过去,吭哧地吃着玉米糠。另一头高大壮实的黑猪闻声支起身躯,嗅着味道悠哉悠哉来到石槽前,嘴巴吃成黄色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两旁的眼屎给人一种害了眼疾的错觉。过去好一阵子,大壮抬起头,舒舒服服地屙屎撒尿,活成浓稠的水泥一样铺在地面上。布吉翻起身走出倚着斜坡搭建的屋檐下的阴影暴露到阳光之中。路过那泡刚刚生产出的屎团,它狠狠踩了下去,更加稀巴烂了。它像往常那样——带着浓重的鼻音——故意嘀咕一些不吉利的话。

       “你们迟迟早早会给这种不检点的吃法断送性命。他们喂饱你们,虎视眈眈你们身上的肉,一旦肥硕了,便利索地宰掉你们。没看见那庄稼?”大壮嗤之以鼻毫不意会,继续舔糠食,石槽显出几块白色,如同干涸的河床那样裸露。瓜藤抬起头,对布吉说:“庄稼收了好几茬,我不是还在这?”

         “他们囚禁你!”

       “谁说的?他们是帮我们防范那边的蠢狗,开了门,啃得你不剩骨头!那些竹竿一样走路的人喜欢住屋子,于是也给我们弄了屋子,就连那狗也有屋子。怎么给狗盖房子,我有点不明白……不对,只能算窝。”瓜藤满意地发笑,去往脏水里滚一圈。“请我出去我还不高兴,饿了得自己拱菜地,刮风下雨没地躲。这里舒服,什么都备现成的,好吃好睡。我们猪们都是要住一辈子的水泥屋子。”

      绳子结实地把布吉五花大绑。它因为背对着另一头猪,所以看不见只能听见对面凄厉的哀嚎。那头猪正悬吊在铁架子上,底下有两只深黑的桶接着鲜红的血液,仅仅像拧开的自来水往桶里流注,氤氲的热气慢慢从圆口冒出。架子上猪的叫喊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又变成干嚎,最终只剩下滴答声。布吉闻不见声响,也就安静下来。这时穿着血迹斑斑衣服的屠夫走了过来,刀子蹭了蹭磨刀棒几下。他吆喝几个大汉过来将猪卸下摆放到一边,抬布吉上架。布吉瞥到同伴的尸体,像突然恢复力气似的挣扎。那位刚刚喝完茶清点完钱款的卖猪人走出门外,看到一只小猪绑在架子上,心想正是要肥的时候,觉得可惜,慌忙上前制止,加钱买下布吉。其中一个大汉收了钱,拎布吉下来。

      布吉的肚子像灌水的气球哗啦啦作响,它爬到食槽前,吧唧着玉米糠,不时吃到烂菜叶。吃完后,它照例迷迷怔怔靠着栏杆。小门打开了,它还愣在那。直到主人的棍棒砸到它,倏地窜到墙角。那人并未抓布吉,赶出了瓜藤和大壮。它们不动声色,面无惧色。再回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布满云霞。这也不是它们第一次出去又回到这里。

       布吉仿佛撞见了鬼。

       “你们干什么去了?”

     大壮不理不睬径直去石槽用餐。

         “对付母猪去了……”瓜藤一脸兴奋,爬来爬去。“我们去了好几个屋子,屋子里都是圆滚滚的母猪和像你这样的家伙。”

         “我这样?”

      瓜藤用鼻子拱布吉的胯下,“没这玩意儿,给阉过的。”布吉悻悻离开。

      “你见识过母猪的屁股没?”布吉意犹未尽,滴着口水,“比南瓜还个大,鼻子拱起来特别Q。当你稳稳当当地趴在她身上之后,母猪不再乱动,乖乖地等着你……”大壮突然冲过来撞倒瓜藤,打断了它的说话。

      瓜藤睡躺于地,闷闷不乐地说:“你不也挺喜欢的吗?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往下的几个月,猪棚打扫过三次,主人连续喂了几    天的烂红薯。布吉特别爱吃,每次啃个精光。换成玉米糠后,又很少吃东西。大壮却变得更加贪吃,仿佛长出了两个胃,吃平时两倍的量。主人目测它俩,感慨一个不吃,一个吃了也不长膘,认为该到时候了。于是每天投放的饲料堆得很高。

      那一天,布吉还傻站在那。一行五六人拖着板车带着绳子走向它。布吉刚开始不确定他们是奔着它的,可能仅仅路过。当他们放下拉手和绳子伸懒腰时,布吉惊慌失措,一头撞向墙垣,爬起后到处乱跑。瓜藤挪到墙角继续睡觉。大壮睁开眼睛,冲到食物前,大吃特吃,估计撑得要死不活了。

       主人过来指了指布吉和大壮,惋惜大壮老了,不再招母猪待见。几个人将它们绑好上车,和饲主一起去了附近的屠宰场。

       大壮放完血,肚子瘪了一圈。布吉紧接着被抬上去,他回忆起自己几个月前从这下来过,结果还是上去了。它大声嚎叫,让人注意到他还能增膘。他最后明白,庄稼,一季一季生长,烂掉的谷子也得收掉,好种下一茬。它觉得自己被刀子狠狠咬了一口,身体的热气越来越少,全身发寒,四肢的力气淌走了,声音嘶哑疲惫。

       “既然死亡无法避免,呼吸尚存时就该去对付母猪,去吃饱饭睡饱觉。而作为猪所获得的短暂一生,自己什么也不曾拥有。没有真真正正活过那属于自己的日子,连饱饭也没吃过几回。”布吉流下无奈又懊悔的泪水,它后悔生而为猪,但也不知要当其他的什么。

      屠夫挥举大砍刀,拿走布吉和大壮的头,串上铁丝挂了起来,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挂在城门口示众,城门下余剩着破破烂烂如碎抹布一样的废弃肉物,垂涎的狗含去一边,用前爪按住撕咬。风携带血气远离,荡漾着饭香。唯一留下黑色不像黑色红色不像红色的泥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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