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街道,凌晨三点,依然亮着灯的塔斯汀收落着形形色色无处可去的人。
我们四个坐在一个角落里,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去描述这样的相遇,大抵是黎明前尚未盛开的牵牛花和高悬的明月,清冷的月光照进花叶上的露珠施舍了少许的垂怜。
没人会在意那样无声无息的四个人。一个逃出国企的流浪歌手;一个高举理想旗帜与生活对峙得头破血流的外卖员,他微胖的身体蜷缩在桌椅的一角,自然卷的头发坍塌着,明明刚毕业不久,发丝间已冒起根根缕缕的白发,像是一次次举起又被压倒的白旗。
可他的眼睛闪烁着,他坚信他终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乐队,他们会在月光下唱出最美的歌。
还有一个和我一样被困在高楼大厦里的姑娘,她说年底就要回到家乡,或许和大部分人一样,卖掉三两三的梦想,换来灶台上的一日三餐。
她会成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那我呢?一个被困在荒野的人,看着他们年轻的脸颊,像是翻阅一本青春的书。每一页,莽撞的对抗,无声的留白,悲壮的诗篇,生命原始的美和力量撞击着我,像是在做一场无望的心脏复苏。
理想无法让饥肠辘辘偃旗息鼓。当小胖看到五个汉堡时,眼睛发着光。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五个汉堡,它们排在餐盘里,像是黛色里连绵起伏的山脉。
后来,他为我们念起他写的歌,那是他在送外卖的某个红绿灯下写下的,他说:我不愿像他们一样背着满身弹药。
那一刻,他是如此鲜活,而我,仿佛已经死了很久。
(二)
她从没有像那时那刻一样喜欢西湖,也从来没有像那时那刻那样懂得西湖。
三潭印月并不美,宝石山尖的日落略显逊色,断桥的雪也并非绝色……在她记忆中永久燃烧的,只有那个晚风拂柳的夜晚。
湖边,断桥,一处安静的木椅。
晚风撩起涟漪千层,香樟树稍蜘蛛不知疲倦地织罗着网。网的下面,她终于靠在他的肩膀,暧昧浓得无处安放,像这晕不开的夜色。
赵雷的歌声乘上蝴蝶的翅膀落在每一处山岗,落在他们荒谬又寂寥的心上。
这该死的民谣啊,玩弄着多少人的寂寞和愁苦。
她多想和那些时光永久住下来,可时钟在灰蒙蒙的夜空闷声滴答着。
灰姑娘的南瓜车忽明忽暗,十二点的钟声就要到来。
凌晨两点,梧桐树下仍有人唱着歌。他们游走着,肩膀时不时摩挲,短短一个夜晚却已经演绎了无数个分离又重逢,无限靠近的手不知何时会牵上。
远处欲来的雨夭折了去宝石山看日出的愿望,一条安静幽长的梧桐大道无限蔓延着,
路灯下孤寂的长椅坐落着三三两两的情侣,空荡的咖啡店趴着睡着的人。
路得尽头,是分别的渡口。路灯把他们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另一个时空的枪林弹雨从她耳边飞过,虽未曾伤她分毫,将临的离别却她我累得像个濒死的病人。
她用尽力气强行按下了天空重滴答的时钟,靠在他的肩膀沉睡过去。
睡梦中,他终于牵起她的手,长期弹吉他而生茧的手带着某种暧昧的温热,化开她冰冷的梦。
梦里,在钱塘江边的微雨中,他弹着吉他唱着她最喜欢的歌,歌声翻涌,似她心底的潮汐。
梦里他们搭上了一辆陌生的车去追赶日出,车在空荡的梧桐大道飞驰,两侧的树影像是回忆一帧帧逝去。车在上下坡间起伏着,他们尖叫着,在令人迷醉的失重感中。
梦里他们并排坐在湖边的木板上荡漾着双脚,像是儿时坐在荒凉的矮墙上。
第一缕朝霞为太阳酝酿着序曲,野鸭在晨曦里抖擞着翅膀。太阳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华丽登场,像是一种屹立不倒的信仰。
他们没有再说话,那时的他们,像晨曦一样活着。
太阳越爬越高,钟声在空中响起。霞光万里,只为一场盛大的告别。
她像是受到某种死亡的召唤,最后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原来时间真的不会为谁停驻,牵牛花盛开的时节,死亡的号角已经吹响。
梦醒时分,最初的相遇也归位虚无的梦境。
“还会再见吗?”
“会的。”
而这个故事,是属于我和那个流浪歌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