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理】与太子的告别

2013年的5月4日,太子殿下驾临我们简朴的小院。

大概是嫌弃接它的座驾太次,路上受了怠慢,殿下迟迟不肯下车,并且经由一个小孔爬进驾驶室的仪表盘下面去了——毕竟它那时候只有一斤一两,不过比老鼠稍大点儿。我们拿着饼干和小鱼、小虾嘴里“喵喵”向它请罪,匍匐在车里各种花样跪求,它依旧不为所动,只偶尔从里面送出两句不耐烦的“喵”声,大概是说“尔等退下吧,本宫是不会出来的。”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把车子开到修车铺去,请师傅拆开仪表盘,恭恭敬敬地把殿下请了出来。

巴掌大的一只黄色狸花猫,但是极伶俐,极威严,端坐在我们准备的小笼子里,冷冷地与我们对视。

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养猫。在此之前我们曾先后收留过两只流浪猫,不过它们都比太子要大很多,其中有一只不过停留月余便抛弃我们继续穷游去了,另一个与我们共处半年以后因为搬家不得不把它留在了丽江。

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小心地供养着太子大人,细心揣摩圣意,为它吃下我们投喂的食物而雀跃,看到它拉出健康匀称的粑粑而欣慰,不经它允许不敢摸它,每给它称一次体重就要因为冒犯龙体而向它道歉半天,给它洗澡的时候更是冒着被龙颜大怒的它老人家毁容的危险。

在我们家里,只有豆豆不买它的帐。豆豆每天眼都不眨地守在它的笼子外面跟它对视,仿佛在研究这个小东西凭啥那么狂拽酷霸炫。它出笼子的时候豆豆马上防贼似的贴身跟着,不论它怎么发飙也无法斥退,搞得它连上厕所的隐私都没有。当它吃饭喝水的时候,豆豆便不客气地教训起它来,轻咬它的耳朵、尾巴和后腿,拖着它满院子跑。开始我们总是会把豆豆赶开,把小太子保护起来,后来我们发现它很享受豆豆的“虐待”,经常主动去撩豆豆,我们也就撒手不管了。

等太子适应了环境以后鲍先生就带它去宠物医院打疫苗,顺便登记户口(办证),不小心闹了个大乌龙。眼瘸的兽医简单粗暴地检查了它的身体以后,一口断定它是只母猫,并以他十几年的临床经验打包票我们被人诓了。话说我们不是第一次正式养猫嘛,生理卫生常识极度缺乏,只好稀里糊涂地把它抱回家改了个俗气的女孩名字叫“咪咪”。太子含羞忍辱地做了一阵子女孩,然后在某一天以两个越长越大的“铃铛”向我们证明了自己是纯爷们。

殿下天纵英才,来家不到两个月以后就反受为攻,开始挠得豆豆嗷嗷叫,从此成为家中一霸,豆豆也从大哥沦为小跟班。不过两个小朋友打完又会头碰头一起去吃饭,搂得紧紧地一起睡,革命友谊牢不可破。

三个月以后它就开始飞檐走壁出去鬼混了。刚开始的时候它只能从厨房旁边的矮墙爬上去,再从屋顶上爬到邻居家屋顶上离家而去,后来它可以随意从家里任何一个地方翻到屋顶上扬长而去。回来的时候不是累了就是饿了,一路坏脾气地“喵喵”叫着,也不管是几点钟,经常把我们从梦中吵醒。

外面的世界对于一只血气方刚的小公猫来说是充满诱惑的,渐渐地太子就经常不回宫了。有一次我发现它的一只眼睛肿了起来,在给它涂药膏的时候才发现这家伙满脸抓痕,粗细不一,新旧交替,显然这小子是成天在外头跟人打架来着。还有一次,它的尾巴根部被咬了一个大洞,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发炎流脓了,治好以后留下一个疤,尾巴就此秃了一块。即使是这样,依旧拦不住它出门的脚步。

小男孩长到一定年纪,与打架并列的另一爱好也随之而来,那就是早恋。有一阵子,它每天白天在家睡觉,天一擦黑就出门,有时半夜回来匆匆吃两口饭喝两口水连屋都不进就扭头又出门了。每当它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总是豆豆第一个冲出去迎接它,围着它把它全身上下闻个遍,有时还会对它叫几声,大概是质问它“你又死哪儿浪去了,知不知道人家很担心你啊。”它却总是懒懒地,自顾自吃饱了就回窝睡觉去,对好基友的热情视若无睹。

后来,殿下的小情人开始主动上门来找它,也是一只黄色的狸花猫,矮个子,圆圆脸,来了也不进屋,就坐在我们家杂物间的水泥平台上对着院子喊。挺清秀的姑娘却长了一副公鸭嗓,它不像别的小猫一样“喵喵”叫,而是低沉粗犷的“嗷嗷”声,听得我们忍俊不禁。太子一听到女朋友的招呼就会马上从房间里奔出来,爬上平台去跟对方会合,两个人,哦不,两只猫就在平台上亲热地玩起来,时而呢喃细语,时而追逐打闹。每逢此时,豆豆便急得状如疯狗,偏又不能像猫一样轻纵上屋,只能在地上“哇哇”叫。太子居高临下地一看,淡定地带着马子翻墙越瓦走了。

殿下虽然频频外宿,但我们并不担心它,因为这孩子有一点好,它除了家里的狗粮,别的东西一概不吃,大鱼大肉放在它面前,它也不会多看一眼。它到我们家以后只吃过一次鱼,那是2015年的1月29日,鲍先生把一条小鱼嚼碎了放在手心里,它吃了一口就嫌弃地扭过头去,看也不愿再看。这历史性的一刻被我拍照记录在了微博里。我们相信,它的胃每一次都会忠诚地将它领回家。

2015年3月9日早晨,我们还没有起床,楼上已经传来低沉沙哑的猫叫声。起初我们以为是“太子妃”来找男朋友了,不过奇怪的是太子并不在家,过了一会儿,猫叫声停止,我们以为“太子妃”走了。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低沉沙哑的猫叫声又在楼上响起,并且伴随着豆豆急火攻心的狂叫,我急忙跑上楼去看,发现并不是“太子妃”在叫,而是太子蹲在阳台下叫,并且一边低叫一边呕吐,旁边地上已经堆了好几滩呕吐物。

我们马上把它放进笼子里,骑着三轮车带它赶往宠物医院。

从我们家到宠物医院大概有2公里,要经过一条商业街,再经过一个部队大院和一个大水库,再经过一条商业街。到了宠物医院停车掀开车棚一看,大家都傻眼了,笼子空空如也,太子凭空消失了。兽医听我们简单讲了下情况,估计八成是吃了有毒的食物伤重无救了。小猫或者小狗在临终的时候会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所以,它极有可能是知道自己不行了,所以拼了命要躲开我们。

去年的春天仿佛特别暖和,简直像是夏天,我记得那时候我已经穿短袖和单鞋了,而今年此时我还穿着毛衣。我还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热,烈日当空,晒得人眼花腿软,没走几步全身的汗腺都打开了,每一个毛孔细细密密天罗地网一般都在往外冒汗。

我们分头去找,鲍先生骑车赶往家附近的那片地方,我步行,沿着宠物医院往回走,一遍又一遍,电话打来打去,总没有一个好消息。平时觉得小镇太小了,用脚板走走就到头了,这时候却只觉得它太大太大了,猫这样本事的小玩意儿要想找一个地方躲起实在是太容易了。

我爬上水库高高的堤坝,走在齐腰深的野草丛里,一边走一边喊一边哭,一想到它可能独自躲在某个角落里等死,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在细细地搅,哭到冒鼻涕泡泡。

找了一整个下午,问遍了所有遇见的人,发动了能发动的所有朋友,在豆瓣同城小组里发了帖子,没有得到任何讯息,但是我是确切地知道它正在小镇的某个角落里躲着,呕吐、抽搐,奄奄待毙,或者已经停止呼吸。想到这些我就要窒息。

就在太子失踪的三天前,我们曾在路边捡过一只巴掌大的小猫,在网上发了帖子之后第二天就找到了原主人。我不甘心地想,就凭这,太子也应该会平安归来才对。虽然这全无道理,但是我执著地这样想着——不久后的某一天,太子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从屋顶上跳下来,就像它从前每次在外面玩累了回来那样,一头扎进狗粮盆里大吃大嚼。

当天深夜,帖子里有人回复在宠物医院附近看到过一只与太子很像的猫,它躲在灌木丛里,被人发现以后十分警觉地跃上了旁边的玉兰树,然后飞身扒上人家的院墙,一溜烟走了。那人拍了两张它在树上的照片,看上去就是太子的样子,不过这只小猫毫无病容,威风冽冽地在树上行走如履平地。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带着豆豆赶往那附近,以好心人拍照的树为中心,把附近的街巷胡同都翻了个遍,但依旧一无所获。

大概因为白天太累了,这天晚上我睡得很沉,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被鲍先生惊醒,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重重地跳起,嘴里嚷着“猫回来了!”说完竖起耳朵静静听着窗外的动静,我昏昏沉沉地爬起来,跟着伸头静听窗外。为了方便猫和狗夜间进出,我们房间的门和窗户一向都是开着的,外面的动静听得特别清晰。果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声声清亮的猫叫声,正奔着我们家而来,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落到了杂物间的平台上。

我们跳下床去,拥到门口等着,豆豆和小贱也从窝里跳出来跟我们一起候着。一如往日那般,那个熟悉的矫健的黄色的身影终于在平台上现身了,它高傲地气汹汹地一路叫着跳到院子里,然后跳上台阶捧着狗粮盆子大吃特吃起来。

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这奇迹般的一幕竟然这么快就发生在眼前了,两个人忍不住互相抱着蹦了起来。上午睡醒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院子去确认一下太子是不是真的回来了,生怕那是一个梦。

我们的殿下确实是回来了,它伸长了腰躺在台阶上睡觉,因为豆豆时不时去骚扰它而发出不耐烦的“喵”声,像以往的任何一天一样。我们把它抱到桌子上,检查了全身,没有任何受伤或者生病的气象,仿佛那天的呕吐和失踪都像是一个梦,一个太过真实然而并没有发生过的梦。

日子回到从前,殿下依旧昼伏夜出满脸伤疤地回来吃饭睡觉打豆豆,因为这次的事件,我们对它也更加放心了——那么远、那么困难的情况下它都能平安无恙自己回家,这智商,这体格,基本可以放心放养到二十岁。

世事总是如此弄人。

不到一个月后,我们再次发现太子不见了。这一次,没有任何先兆,没有任何状况,也没有任何线索,它只是在某一天出去玩以后就再也没回来——在我们以为它永远也不会再走丢的时候。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太子再也没有像我们期望的那样,某天突然趾高气昂地从平台上跳下来,给我们惊喜。我曾梦到它躲在某个角落里的箱子里睡觉,被不明真相的我锁在里边了,吓得我一身冷汗从梦中醒来。我们去附近的巷子找过,也去“太子妃”家问过,都没有它的消息。

也许是因为殿下找到了另一个更舒服的“东宫”,找到了一家侍候它更上心的“铲屎官”,又或者,它跟“太子妃”一起私奔了,因为自从它失踪后,“太子妃”再也没有上我们家来过,以它们的交情,“太子妃”总该来找找它才对。

我知道它永远不会回来了。

上一次的失踪是它在跟我们预演告别,以最凄绝的剧情给了我们一场虚惊,然而这一次平静无波的离别才是它的正题。它默默无闻、悄无痕迹地离开了我们,以我们可以平静接受的方式。它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我知道它永远不会回来了,可是心里却总是在暗暗地期待——万一它恋旧呢,万一它对新的“铲屎官”不满意呢。

去年岁末,我们搬离了那个院子,住到了城里。这一次,我知道我们是真的要告别了。

太子,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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