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伊开花了。

一个月前刚把它领回家的时候，样子可真不好看。满怀期待拆开快递，看到一棵蔫不拉几的小苗，心里先凉了半截。那会儿天气暑热，小伊在路上想必是忍饥受渴。再仔细打量，侧枝上挂着三两朵开败的花，花型也是货不对版的样子。

我非常失望：不是真正喜欢的东西，养起来会格外堵心。可小伊不是大热的品种，之前踏遍了三圣乡都没找着，网上也是千挑万选才买到。加上卖家一再解释那只是初花，再开一定会对版。仔细想想，买到了就算是缘分吧，倒不如给彼此一个机会。于是剪掉残花翻盆种下，日日悉心照料。

小伊倒也争气，很快就服了盆。才两三天叶子都立了起来，不到一个月两个主枝就开始打苞。小妞很兴奋，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小伊。每一个清晨似乎都有了特别的盼头。

花苞越冒越多，终于在今天早上开了花：虽然不是彻底对版，但也完全算得上柔美娇俏。

      “我就说小伊会变美的嘛，妈妈！”小妞用一种早就知道的语气说道：“它刚来家里的时候只是累了，才开得不漂亮。”

是啊，宝贝。

每朵花终究会长成它本来会长成的样子。

妈妈很高兴你明白这个道理。

02

我曾经是一个非常着急的人，给自己定下过精细的人生目标：哪年要到什么职级，几年内必须加薪，多少岁前要生孩子，孩子几岁的时候得有个院子。一旦错过关键时间节点就焦虑无比：啊，我正在被同龄人抛弃！

我很快被众多同龄人抛在脑后。或者说，我压根没有见过他们的正脸。无论是毕业院校还是所学专业，都无法给我一个高的起点；无论吃苦耐劳的程度还是圆滑世故的处事能力，都是我日益屌丝的根源。年龄不断增加，额头爆痘不止。

有次遇到一个十分心仪的职位。HR、业务部门、男老板、女老板、中方的、外方的，面试了n轮。面到最后一轮的时候我几乎感到大老板要现场给我下offer了，HR随后也打来电话问过了期望中的薪水。一切都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不料就再也没了下文。想打电话去问吧，显得心急；不问吧，日日夜夜焦虑。天天手捧着电话，生怕错过了重要的消息。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

接到offer的那天心里空空的，似乎失去了人生方向。当一个人实现了盼望已久的愿望时，大多有类似的失落感：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尘埃落定，好像不知道劲再该往哪里使。

和HR熟识以后问起缘由，她说：“你本来不是首选，结果排你前面的那人体检没过。“接着又补了一句：”再后来，还没来得及找老板签你的offer，他就回欧洲休假了一个多月。  ”

我们相视大笑。

是啊，有什么好着急的呢。事物的发展有它自己的过程，需要发酵，需要等待，进程和结果也并不受人主观意志而转移。世上有如此多的阴差阳错，指向的是难以预料的结局。如果有还可以改变的部分，当然应该努力；如果已经无法左右结果，焦虑又有什么用呢。

03

小妞六岁以前是奶奶带大的。

奶奶是一个热情却粗心的人，酷爱聚众聊天。聊到高兴之处，手舞足蹈，口若悬河，完全顾不上小妞的去向。发生了好几次有惊无险的满小区找娃和意外摔跤事件之后，我的不安全感达到了顶峰。

于是每天上班的时候都在焦虑：担心小妞被人拐走了、摔跤了、烫伤了、走丢了……每每担心起来，眼前还能模拟出相当真实的场景，吓出自己一身冷汗。这种越来越重的妄想症伴随着深深的愧疚感不可自拔，甚至到了觉得必须辞职回家寸步不离守着小妞的地步。

当妈的都多多少少有过这样的心路历程：胆子越吓越大，头发越掉越稀。直到有一天看到一句话：

用祝福取代担心，是给孩子最好的爱。

我如梦初醒。

我能24小时看着她吗？

我能做到在她成年以前寸步不离吗？

我总会死的，以后谁来守着她呢？

在我眼前她就一定健康安全开心吗？

我能控制她遇到什么样的人吗？

我能主导上天给她的境遇吗？

都不能。

那除了“注意安全”以外，我唯有祝福她平安，健康。毕竟这世上就没什么保人顺遂的方法啊。

有谁的人生是可以预料的呢？先学会走路的说话可能晚，小学成绩棒的中学不见得赞，考上好大学的不保证工作找得好，事业强的婚姻未必不拖后腿，官财双收的得场病就是一场空，善良守法的可能飞来横祸。命运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而言：它以最难以预料的方式，带来应接不暇的课题。而这门功课上最用功的学生，得到的未必是最高的分数。

没到最后那一天，又有谁说得清是非。

04

暑假我把小妞放在老家，自己回成都上班。每次她都要哭好几个小时不准我走，怎么劝也不听。

“快走吧，你太将就她了。”我爸不住地摇头：“她怎么能想怎样就怎样？”

可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啊。难道要让她想怎样就不能怎样吗。

是的，她总有一天会知道要走的人终将拦不住，我不过是希望她这些关于粗暴的认知不是来源于我。让孩子由着性子宣泄自己的真实情绪，珍惜和体谅少有的纯真和敏感，不是每个父母的必修课吗。

每每想到那些常见的威胁句型，我总忍不住发笑：

你不好好弹琴就不给你吃饭！

你不考上100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选理科就别想我给你交学费！

稍微动一下脑筋就知道：谁也不能真的把他们饿死、打断他们的狗腿、不让他们上学啊。他们忍气吞声只不过因为年幼无知。而我们，又怎么能利用一时的体型优势来控制他们的人生呢。

我可以告诉她做事应该有始有终，可没有理由规定她必须考过钢琴10级；我可以论述没有付出努力就很难享受到成功的喜悦，可是没有道理强求她必须考试满分；我可以描述科学的有趣，可没有权利帮她选择未来。

毕竟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有很多的问题，自己都没有想通透，有很多的对错，自己都无法明辨。既然自己都不是一个多么成功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告知他人对错呢。多少人过着表面忙碌其实空虚的生活，多少看似风光生活背后满满的一言难尽。人们用着从小被告知的努力方式，理智地追求着他人眼中的荣耀，紧赶慢赶成为了别人羡慕的成功者。

可他们活得多没劲啊。

05

        如果问起怎样才算是好的人生，答案一定是千奇百怪。

  满满开心固然是好，若没体会过悲伤不会懂得悲悯；衣食无忧诚然不错，可没有足够的磨砺又怎么长得强壮；成功的体验带来激情，但没体会过失败怎么明白谦卑；胜友如云则言和意顺，而真正使人进步的却是敌人。

所以，为什么要试图谱写万事顺遂人生呢？

生命终将以什么形式呈现，我们一无所知。如果注定开启的是hard玩家模式，三两二钱的命格也可以争取活出四两八钱的质感；如果结局不是柳暗花明，也可以感恩这一路的兜兜转转。既然无法左右结局，总还可以在过程里微微助力。

我们这一生，既不像短跑，也不是长跑，它更像是一场或长或短的跨栏比赛——没人能知道前面到底有多少障碍。每个人能做的，不过是尽自己最大的热情和努力，跨过每一道迎面而来或高或低的栏杆。倘若摔倒，争取迅速爬起；如果确实摔断了腿，赶紧认怂不要逞强。

如此而已。

正如每个养花的人都明白：无论怎么浇水，玫瑰枝上也结不出草莓；无论怎么着急，冬天也开不了荷花。细心呵护的花可能长了虫，按说明书追肥却发现烧了苗。但这不影响我们把花悉心种下。

给它合适的阳光和水肥，不期它日串三寸，静待其萌芽开花。

它爱怎么长就怎么长。

它能开什么花就会开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