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微光,咸蛋黄颤巍巍的挂在远处,透过一层厚重的窗帘,残留的光线已不多,稀薄清淡。
齐尔没有开灯,她席地而坐,上身缓慢而有节奏的向前方压去,对面镜子里只能看到隐约闪亮的眼睛,连人的轮廓都不见。
额头重重抵在膝下腿骨上,齐尔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今天的锻炼时间结束了。
她站起身,熟练地踏过黑暗走到门边,闭着眼睛按开了灯。空旷的房间,深红色的窗帘,四面整壁的镜子,深色干净的地板,以及其上一杯牛奶。
牛奶已经凉了,齐尔盘腿坐在地上眯着眼睛,慢慢地喝。最后一滴牛奶自黏附的玻璃杯壁滚落嘴角,她伸出舌头用力的舔掉,而后,对着镜子咧嘴一笑。
待她走到楼下时刚好七点,时钟咚咚响过,她坐在柔软沙发上,似是想了几秒,拿起小方桌上的话机打给最近的餐厅,点了外卖。
手机被她丢在卧室,嗡嗡地震动,来电显示上一个长发圆脸女生笑得甜美。
“咚咚咚!”门被拍响,一声一声,急迫沉闷。
“齐尔!”是个女生,打电话的女生,她一手握紧手机置于耳边,一手不断地拍打着木门,门铃孤零零的嵌在门上,随着门的震动微微抖着。
门开似一阵风,女生手还没停,一巴掌就重重拍在了齐尔的肩上。齐尔呲牙咧嘴做鬼脸,对着女生笑,“今儿怎么过来了?”
女生本觉得歉疚,可一听她痞子样的话,眼圈仍旧红着,眼泪却往里收了收。“齐尔,怎么办?怎么办?”她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手不自觉地抓紧了齐尔的胳膊。
“怎么了末末?”齐尔拉过女生的手,顺手带上了门。
末末坐在沙发上,双手握紧温热的牛奶杯,骨节发白。齐尔瞧着杯里牛奶颤巍巍的荡,便知她一定遇到了什么才这么紧张不安。
“末末,喝点热牛奶。”她照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牛奶,往前推了推,却不喝。
“齐尔,”末末没有动,却咬了唇半晌,抬眼看着她,泪水就那么掉了下来,“我男朋友死了。”
“什么?”齐尔好似没听清,往前倾了身子。
“我男朋友死了,真的死了。”说了一遍以后再说就变得容易。
“末末,他是不是惹你生气了?”齐尔脸上有怒。
“不是的,”末末笨拙地解释,她也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毕竟今天原本是他跟她求婚的日子,“他死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她的手颤抖着放在心口比划了一下,“这里,这里的后面,一把水果刀……”
齐尔的手握住了那只白嫩的手,她的手纤长小麦色,跟末末的手握在一起。
“我知道了,不要怕。”末末看着她,相交十年的姐妹,安全妥帖的港湾,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不知道的,不知道的,怎么会这样,”她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说着。“今天我原本要答应的,虽然他之前做错了,但只要改了就好了啊。”齐尔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你哭的那些日子又忘了?”
“可是他死了啊,”末末哭地上气不接下气。
齐尔一时噎住,她歪着头,只觉末末柔软的发丝骚着自己的脸,痒痒的又像绸缎被子。“末末,你报警了吗?”
末末哭声一顿,犹豫地缩回身子,垂着头不看她,“我害怕。”
“不要怕,这又不是你的错。”齐尔说着就去拿电话。
“不要,”末末急忙拽住她,“能不能不要报警?”她哀哀问道。
“末末,”齐尔叹口气坐回来,茶色的眼睛仿佛起了雾,朦胧地看不清,“为什么?”
末末依旧垂着头,手却试探着抓紧她的,见她任她抓着,方迟疑着开口,“我觉得可能是我的错,我的意思是,有可能是我导致了他的死。”
齐尔没有说话,末末便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你知道的,他之前还跟别的女生在一起,我一直等他解释,他却什么都不说。”
“吵了多少次,昨天他说会跟我求婚,今天刚一见面我就问他,这次肯不肯解释,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我很生气,就说让他去死吧,没有信任谈何相处。”
“我摔了他准备的所有东西,把厨房扔的一通乱,气冲冲的跑出去。”
“等我消气回来的时候,听不见家里的声音,还以为他也生气走了,走进厨房,却见他坐在地上,橱柜大开着,他倚着格子,低着头一动不动。”末声音抖了抖。
“我服软凑过去,却见他嘴角有血,身后有血,已经没有呼吸了。”末末脸色发白。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早就吓坏了。
齐尔认真地听完,安抚道,“没事,这不怪你的。”
末末又开始咬嘴唇,“不是这样的,我也以为跟我没关系的,可是我还记得,走之前,我推了他一把,他摔倒了,就在那个位置。”
“他是被我杀死的。”
齐尔不赞同地看她一眼,“他也可能是自己摔倒的。”到底是留了几分余地。
“可是如果报警的话,警察一定会知道的。”末末紧张起来,她可怜兮兮的看着齐尔,希望她能帮帮她。
“不会的,把这段忘记,他是自己摔倒的。”齐尔语气坚定。
“可是我做不到——”
“叮叮”门铃响了。
齐尔露出一丝笑意,“外卖来了,我们先吃晚饭。”
牛奶已经凉了,两末末看着齐尔高挑纤细的背影,往后一倒深深的陷进了沙发。她现在怎么吃得下饭。这种事情——
“你最喜欢吃的椰汁鲈鱼,酱香肘子,芝麻裙带菜,还有一个榴莲,等下我陪你一起吃。”齐尔把几个盒子小心地摆在桌上,末了又站起身来左右瞧了瞧,确实雅致美观了才坐过去。
“末末,你总不会跟之前一样要绝食吧?”她说着话,却没有看过去,只是拿起一双竹筷递过去。
“怎么会,”末末的声音像被哽在了喉咙里,吐的艰难。她接过筷子,吃着碗里挑好的鱼肉。
鱼肉轻薄味美,浮着一层浓郁的椰子香气,从嘴里莫名的顶到了眼睛里。末末嘴巴不停,眼泪簌簌直掉。
“别难过,”一张手帕递过来,末末狼狈地擦眼泪,模糊看到帕子角落里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尔字。
“齐尔,你有针线没?”圆脸长头发的小姑娘攀着窗台问道,手里还紧攥着一张灰扑扑的帕子。
“有的,你要做什么?”短发小姑娘手托下巴,看着外面的踮脚小姑娘。
“我要给喜欢的人绣个帕子,你借我用用。”小姑娘伸着小胖手,毫不客气。
“行啊,”窗外头阳光太盛,她眯着眼睛,随意应道,“那你不得先练练手,给我先绣个。”
“好!”小姑娘毫不犹豫。
“末末”,齐尔放下筷子,末末哭的太丑,鼻涕都擦到了手帕上。“别难过,先吃饭吧,这事儿跟你没关系的。”
末末只是呜呜的哭,不说话。
“下午我去你们家了,”齐尔说完,末末哭声小了。
“我跟他吵架了,”末末红着眼睛看她。
“我动手推了他,却没想到他摔到了那扇格子那里,”末末一动不动。
“格子里放着刀,之前闹腾的时候可能掉了出来,”齐尔闭了眼,似乎在回忆,“他运气不好,撞在了上面,就死了。”
死一样的沉默。
两人相处多年,沉默也素有默契,不曾有过如此难捱的沉默。
“嘀”,末末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她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捂,可齐尔已经看见了,或许早就看见了,两人一模一样的手机,声音和界面都太熟悉。
可她没有质问,为什么要录音,只是笑了笑,一如既往。
末末张嘴,却似哑了声,她想道歉,想说愧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直到今天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她,也才知道她喜欢的人是她。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们吃完了最后一个榴莲,齐尔笑眯眯的拍肚子,说“榴莲真难吃呀。”
难吃又怎样,她陪她吃了十年的榴莲。
齐尔最后还是报警了,末末没有阻拦她。她以为警察会带走自己,但警察带走了齐尔。
她没有删手机里的录音,她想着,这也许是齐尔最后留给她的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