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七点老公接到嫂子的电话说：“我奶奶老了。”我微懵的头脑一下子清醒，马上爬起来回拨电话给我爸，心里还想着前两天打电话还听我爸说：“我奶奶进城了，轮到五叔照顾了。我就随意问一句，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我爸说奶奶身体不太好了，老是有点不舒服。”没想到一语成谶，没几天就接到奶奶去世的消息。
奶奶享年98岁，有五儿四女，12个孙辈，10个外孙辈，重孙辈若干，因亲戚太多，加之我常年不回家，很多孩子我都不认识。小时候，唯一觉得奇怪的是大姑的孙女和我同岁，我们一起玩，她叫我表姑。当时觉得特奇怪 。承蒙老天厚爱，奶奶算寿终正寝，没有大病，去世前眼不花，耳不聋，不糊涂，能吃能喝，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人生实苦，我觉得奶奶能活成这样，也确实和她恣意而活，随遇而安有关。时代怎样，她就变成怎样，不喜欢纠结。
与很多人相比，奶奶确实有福，自己寿终正寝，子女均在，9个子女均在，最大的已75岁，黑发人都变白发人了，变成9个白发人送白发人，但对于这种喜丧，我感受却很微妙，听着这些白发人在灵前无人时若无其事的聊天，我却是感受很复杂。因为奶奶是我熟悉的陌生人。第一次听到她去世的这个消息，我不悲不喜，手头有些工作，甚至一开始想过不回去老家送葬，不过最终理智战胜情感，我回去不是为了逝者，是为了活着的人（爸妈和那些亲人）。
从广州回到郑州，我的内心依然很矛盾，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哭，能不能哭出来，我对自己没信心，所以我内心很排斥给奶奶送行。我下午2点到广州，我爸想让我四点前赶回，给我奶奶送行，我说我尽力往回赶，不一定能感到。我本来定了三点的顺风车，回老家需要2个多小时，这样赶不回，于是我想换乘早发的大巴车，想着早点出发，应该能赶回去。谁料去县里的大巴车先坏了一辆，再晚发了一辆，最后还未按照路线发车，一直在市区转圈。于是，我赶不上奶奶出殡前一天的送行了。也许，我潜意识里并不想赶回去，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奶奶。是恨，还是无感？
我刚听到奶奶去世的消息时心情稍显复杂，我不伤心。因为作为我奶奶孙子辈的1/22，我从小没有享受奶奶的雨露均沾，我奶奶（晚年）于我大概几乎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我与奶奶的感情仿佛一直停留在我6岁，那时我眼馋奶奶给曾外甥女的5毛钱，于是豁出去和奶奶要一毛钱，那时，奶奶的脸像是一只气鼓鼓的河豚，不仅没给，还拉着脸说了很多爸妈的不孝。后来等我即将成为我们家族的第一个大学生，我奶奶突然变得像个泄了汽的皮球，变得慈眉善目的，我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反差的这么大。不过，那时的我已经不需要一毛钱的温暖了。
我奶奶有5个儿子。很不幸，我爸是最不得宠，我们就更不得宠。后来因为婆媳矛盾，关系就更差。因为老人总是更疼幼子，所以我四叔，五叔享有了我奶奶晚年的所有关爱，而我大娘，我妈，我三婶则被冷落一旁。我妈因此总说我奶奶偏心，她也确实偏心。
大概也因为时代再变，四婶，五婶都上过学，有文化，能说会道。以前孩子小，家里穷，所以找的媳妇（前三个媳妇）都是条件差的，后来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孩子多，劳力多，干的多，家境变好了，找的媳妇反而好了（后两个媳妇）。这里面的原因我不尽然知道，但我知道时代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但我妈是当局者迷，永远停留在旧时光。在三叔之前，还是以老为尊，儿子结婚后，婆婆就可以大撒手不管。但这套在四叔和五叔这里全改了，奶奶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都在帮他们带孩子，我从小就觉得奶奶的孙子可能只有四个，就是四叔和五叔家的两个孩子。
站在我奶奶的角度，我也可以理解，一个孩子结婚后，就不管了，把精力放在下个孩子身上，对一个寡妇来说这也是无奈的。我爸从小不服管，所以我奶奶不是爱屋及乌，是恶屋及乌，因为和我爸我妈的矛盾不断升级，最后厌恶也波及到我们身上。我上小学六年，同学们愣是不知道哪个住在学校50米的老人是我奶奶。在三十年前，一个普通农村，这是多么让人匪夷所思。后来，上初中时刚双方关系刚缓和一点，又因为一块牛肉闹掰了。我记得那次是我二哥唯一一次向我奶奶伸手要东西，打麦子饿了，他想吃点我大姑送给我奶奶的牛肉，但被我奶奶连骂带说了一顿。那时我二哥刚上初中，心理正好处于叛逆和敏感期，我奶奶那一骂，导致我二哥二十年没和我奶奶说过几句话。之后的几年我二哥就没踏过我奶奶的门。
闹的最厉害的一次是我家因为建房子和邻居不和，因为宅子是买的，而出路没说清楚，于是在建房期间，和邻居闹掰，邻居在我家出门必走的路上挖了一个大坑，中间吵了很多次。因为邻居把住我家的路（在我家门前挖了一个大沟，无法出门），我妈就拉我奶奶和他们吵架，让我奶奶堵住大街的路，不让他们过。结果我奶奶也不吭声，也不堵。我妈生了奶奶很大的气，甚至她自己都有点精神失常了。我记得那时，我去看我二奶奶（我二爷的老婆），老太太生病很长时间了，快去世了，可她见了我妈就哭，还说我要是起的来，我拄着拐杖去骂他们。我听到这句话，眼泪就要掉下来，我当时心里就想：“为何她不是我的亲奶奶？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奶奶多好？”
之后日子如风一样划过，终于，我上高中了，马上要成为家里第一个大学生，我奶奶开始对我笑了，开始对我嘘寒问暖，开始逢年过节往我手里塞几块钱，可我再不需要了。因为我需要一毛钱关爱的时候早已过去，时间再也回不去了！
思绪拉回，我终于到了老家，回到时已经7点多了，我到奶奶的灵前哭了一下，可我并不伤心，甚至没有掉眼泪，直到我姑姑问起我小孩都在哪里？怎么没带回来？我才悲从中来，说把他们放在郑州孩子姑姑家里了。怕带着他们回来，家里忙不过来。他们就和我说我妈的情况，让我回家看看我妈，再带她到医院看看，我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我知道我妈得了老年痴呆症，现在情况可能更差一点，因为我妈一辈子痛苦的来源就是我奶奶，现在我奶奶死了，她没人斗了，精神也就一下子垮掉了。想到我妈，我泪如雨下。这个可怜的女人，为我们三个孩子，为三个舅舅，为三个叔叔操劳一生，可她却没有好报。在70岁时确诊了老年痴呆，那时我女儿刚刚5个月。
我回去看了我妈，她状态很不好，精神萎靡，奶奶是她的心病，现在奶奶死了，对她的精神冲击很大，她变得痴痴呆呆，不怎么记事，也不怎么认人，不爱说话，还因为守灵吃的不干净，拉了两天的肚子，现在就剩躺在沙发睡觉，坐起来吃饭的劲。
第二天，我奶奶埋了。看着她的棺材放在墓穴里，再慢慢被土掩盖，我和她的往事一件一件从我记忆中浮出。于我，奶奶就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她从在我的生命中走过，带着她的理念，她的传统，她的好恶，可她也伤害了我，伤害了我对隔代亲情的向往。我姥姥早逝（我妈7岁），我爷爷早逝（我爸妈结婚），剩下的奶奶和姥爷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没有给予我祖父母辈的亲情，我是靠着爸妈的亲情灌溉长大，所以这世上我最亏欠的就是爸妈。奶奶去世后，我开始反思，人自私一点无可厚非。在过了那么多艰难日子后，奶奶不想让我们打扰她清净的老年生活也很理所当然。只是，当我看到她的去世，看到了人一辈子真正的“尘归尘，土归土”，我对过去的一切都释怀了，别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放过自己。
于是，我和奶奶的交集就此没有了。
小时候，我没有活在你的心里，去世后，你也没有活在我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