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吃腌瓜子,母亲每年都为我腌几坛。
瓜子我们这里就是腌瓜,有学问的人说应该叫“瓜齑(ji)”。说韩愈《送穷文》中有“朝齑暮盐”的词语,而齑就是腌菜。
管它齑还是子,它就是个腌瓜。
腌瓜的原料就是农村家家户户屋前屋后自留地里长的菜瓜和黄瓜。黄瓜要搭架子,旺盛时长得挂挂的。菜瓜不用架子,在地上疯长,长的能有牛腿长短。
夏季农村蔬菜主角就是瓜瓠茄子,瓜多得吃不了。怎么办?腌起来。
腌瓜的季节很重要,一般是三伏天腌瓜。留守的妇女和老人,常常在饭后聚在树荫下,一边家常里短闲扯,一边给摘下来的菜瓜黄瓜开膛破肚,掏尽瓜瓤,用水洗净,竖着放在大大小小的桶里面,控干水。这一步很重要,不能有生水,生水会使瓜子发霉。然后在瓜肚子里抹上一把细盐,放在蒲席,旺箔帘子,门板或长凳子上挪到太阳底下晒。多的人家,用蛇皮袋子铺水泥地上,瓜子排得整整齐齐的,像个等待家长们检阅的军训小兵。
我问过母亲,腌瓜子为什么要在三伏天腌,母亲告诉我,三伏天的太阳最毒,咯炸炸的最吃水,腌的瓜不黏(霉变),吃到嘴里脆。用现代知识来解释,就是三伏天的太阳紫外线最强,而紫外线具有杀菌功能。
在三伏天太阳的直接炎烤下,这些瓜子片的肌肤迅速萎缩,尽等不在丰润,但变得更加柔软更加细嫩。就像一个个花花绿绿的女汉子,在爱情的强大攻势中,一下子变得那么温柔那么娇羞。
和晒谷子一样,暴晒的瓜子片也要经常翻动,在翻动的同时,撕一小块,放嘴里一咬,听“嘎嘣”脆响的声音来判断需要暴晒的时间。
如此晒上三四天的大毒太阳,瓜子的新香脆鲜达到顶峰,再晒下去就老了。晒老的瓜子一点不好吃,吃到嘴里像老扭皮。
收起来,存放在各式坛坛罐罐里,封好口,想什么时候吃,都是“脆刮刮”的。
瓜子腌好后,母亲会把瓜子切成细丁,浇上麻油,陈醋,拌上蒜叶给我们做搭粥小菜。一口粥一口瓜子,脆嘣嘣的香,现在想起来,那种嚼在嘴里的脆响,宛如小河冰冻在初春暖阳下的乍裂,那清爽香甜的口味又如夏季吹来的凉风,透着太阳的芬芳。
清楚地记得,那年刚吃完午饭,外公背着几个西瓜来看我们。母亲就用我前几天捉的,养在缸里的几条黄鳝,和瓜子炒了一盘“瓜子黄鳝”。
以后母亲也经常做这道菜给我们吃。葱花,姜末,蒜泥,料酒,寸许长的鳝丝,指肚大的瓜子,大火爆炒,白糖收汤装盘。鳝丝鲜浓,瓜子咸脆,有点甜。让人食欲大动,胃口大开。尽管是“淡饭黄齑”,一样吃出了“金齑玉鲙”的品味。
人们常说这就是舌尖上的幸福,这个幸福是家乡土壤里沁出来的最原始的最质扑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