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杭州也就几条街特别热闹。南山路上一排酒吧,各色各异。在酒吧边一个不起眼的弄堂里,开着一家小酒馆。那儿的老板,平常人称范爷,四十多岁的人看着还很年轻,曾经跑到日本留学打工。回国后,把所有攒下的钱,投了这家馆子,一开就是10年。
这家馆子,下午4点开到凌晨,挺符合我的生活习惯。老板个性很是爽朗,一来二去混熟了,平常来蹭个酒,聊个天也是常事。
夏天,天气预报台风来袭,橙色预警。
台风这次倒是很给面子的如约而至。后半夜,狂风大雨。豆大的雨点,结结实实敲打在这座城市的建筑物上。夏天的雨倒是有劲,敲得噼里啪啦的。
店里也是安稳,店员全部放假,就剩我找着范爷碰杯。烤炉上放着鸡皮,嘶嘶的冒着烟,时不时能看见油脂往下滴,火就往上蹿着。范爷的做菜功夫是真不错,虽然喝着酒,从不忘给那些烤物翻身撒盐。总能在刚刚好的时间摆到我面前,海盐的清香混着黑胡椒的浓烈,弥漫在这个不足50平米的空间里。
“爷,你怎么烤的,为什么自己做的总觉着差些味儿。”嘴可是不停,撕咬了一口在那儿呼呼吹着热气。
“手艺。”范爷举起了他的陶杯。
门哗得一下打开了,伴着大雨和风声,走进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姑娘,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姑娘大喇喇的坐在吧台。
范爷问到:“姑娘,吃些什么?”
“酒。”
范爷送上了酒和酒杯。
一时深夜食堂安静了。姑娘在那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范爷在吧台后面的厨房摆弄着,看样子是在煎茶。而我,还在对付桌面上的烤物。
不久姑娘酒瓶见底了,还问范爷要。范爷端了一碗三文鱼茶泡饭出来,“淋着雨,还是喝口热汤好。”
姑娘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泡饭,“哇”的一声,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从此以后,深夜食堂又多了一位熟客。
第二次遇见她还是在范爷的馆子里。
朋友从日本带回来一瓶梅子酒,据说是水户边上的自家梅林里采摘酿制的。我兴冲冲的拎着找范爷尝尝鲜。店里三三两两的客户,范爷就交给店里的伙计。正开瓶呢,她进来了,一改那天的风风火火,轻轻对着我俩点点头,还是坐在了吧台边的那个位子。
“吃点什么?”
“三文鱼茶泡饭,谢谢!”
范爷擦擦手,转身进了厨房。当范爷端出茶泡饭时,边上还有一个小酒杯,里面散发出的那股子清香味,正是我带去的梅子酒。
“这一杯,我请你。”
我们认识了这个叫晚夏的姑娘。北广播音主持专业。高材生,为了在一起四年的男朋友,不顾家人反对千里迢迢赶到杭州,在电台实习。在老余杭那儿租了巴掌大的房子,天天赶着单趟两小时的公交上、下班。和男朋友约会也变得简单、仓促。每次约会都是公交站附近,每次扣着时间赶末班车,有时饭扒拉两口就跑着赶公交。
晚夏努力工作,努力过活。想要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扎根下来。她想,等实习结束一定要留在电台,过了试用期就可以申请宿舍,工资翻番,日子也就不那么难熬,未来的每一天,都会过的更好。
可是之后晚夏男朋友的态度变得若即若离、模糊不清。晚夏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依着晚夏的性子,直接问男朋友到底发生什么了。男朋友诺诺的说,和他一起进公司的女同事,因为都是新人,俩人分到同一组,一个项目一起学习。用男朋友的原话就是两个人能真正体会到共同奋斗的激情和默契。两个人待在一起时间久了,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而和晚夏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仿佛晚夏从他的生活中抽离了男朋友对于四年的感情还是很舍不得。可他不知道两人该如何往下走。
晚夏盯着男朋友看,从头大量到脚,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一直低着头,连正眼都不敢瞧一下。晚夏有些恍惚,胸口像是被锤子狠狠捶了下。晚夏不知道是心疼自己被最爱的人甩了还是心疼面前这个最爱的男人幼稚的内疚。
“我们的那些开心的记忆,你都不要了?我,你就这么不要了?”男朋友还是不敢看晚夏哪怕一眼,晚夏心里有一万句决绝的脏话想一股脑儿泼到男朋友身上,可到嘴边只吐出了“祝你幸福,后会无期”。
台风天,晚夏恍恍惚惚绕西湖走了一路,迷迷糊糊看着范爷店里有闪光,也就进来了。要不是范爷的那碗茶泡饭暖了人心,晚夏说她自己都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这次过了电台实习期,被留在电台试用,觉着高兴就来店里搓一顿,点名要的就是茶泡饭。
“以后不论开心或者不开心,都欢迎你来店里坐坐。”范爷笑着对晚夏说,眼里有股子心疼人的感觉。
晚夏的工作是夜间直播,往往下班也就晚上九点了,这个点约不到饭,也就经常一个人来范爷的馆子里吃,当食堂一样。从此范爷店里也不仅仅是日料,偶尔在后厨还会起个油锅,炒俩小菜,感觉更像是大排档了。不过,晚夏最爱的还是茶泡饭。
晚夏和范爷成了好朋友。范爷喜欢晚夏那爽朗的性格,敢爱敢恨,做事认真,有自己的原则。
有次我问范爷,“你是不是对人家姑娘有意思?”
范爷眼神有道光闪过。可是,很快就黯了下来。
晚夏找我和范爷帮忙搬家,一年的试用期到了,跟台里签了份长工,晚夏申请了自己的宿舍。那会儿晚夏跟我形容,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第一次进到晚夏租的房子时,我也是吓了跳。小姑娘呆在10来个平方的小房间里。也就摆得下一张床和一个书桌。晚夏的行李其实不多,也就两个行李箱加一些零碎的小包,可是沉得很,有一个行李箱里塞满了书。
“这些就是我来杭州陪我度过457天的伙伴。”晚夏恬恬的笑着。就像夏天里吹过的微风。
晚夏整理完自己的新宿舍时,我正翻到她书柜里满满当当藏着的一本我的书。扉页上有晚夏自己写的一句话:若心中坚定,眼前自然有路,前方自然有光。
晚夏那会儿跟我形容,苦日子终于到头了。再也不用交完房租就数着钢镚过日子了。我笑着指了指书上的那段话,递给她。
“走,请你们喝酒去!”
有天晚上,范爷突然打我电话,说晚夏出事了。火急火燎的拉着还在睡梦中我奔去了桐庐。人生中第一次见范爷夜间行驶超过180码,我心里就一个劲的说,这老东西,我要是出车祸死了,做鬼也要到你酒馆里闹。
晚夏为了做一篇深度报道,独自一人去暗访桐庐制作假药作坊,一不小心被人抓住扣押了。还好之前一直跟范爷有联系,范爷发现不对立马报警。等我们赶到桐庐时,晚夏已经在派出所里了。
我们陪着晚夏在派出所里呆了一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晚夏好不容易平复心情,脸上妆早已哭花了。
“下回别做那么危险的事儿了,你又不是时事新闻记者,犯不着这么拼。”我安慰着说。
晚夏没有答应,眼睛盯着自己手指不停的揪着的衣角。
“晚夏你没错,我支持你。但是以后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儿,得和我们说,我们陪着你。”范爷憨憨的说。
“你不拦着把,还把晚夏往火坑里推,你这还是朋友吗!”我狠狠的踹了下范爷。范爷也不着恼,回头还是和晚夏乐呵。我第一次看到一个40多岁的大老爷们,笑容里能融化早晨的那一缕阳光。
晚夏在电台里越做越好,拥有了自己的节目,也忙了很多。那会儿我也忙着写书,聚会的时间越来越少。
清明前,范爷约我和几个朋友龙井喝茶。有朋友说某天在路上看见晚夏了。范爷面无表情,我问,碰到晚夏怎么了。
“好像有个男人缠着她,一直跟到电台前才被保安拦着没进去。”就见范爷眉毛跳了跳,
后来晚夏来范爷店里聚会,大伙推杯换盏。突然一男的捧着花就闯进来了。“晚夏,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感觉,之前是我猪油蒙了心,对不起你,再给我次机会,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嫁给我吧!”说着还真从怀里掏出一枚钻戒,泛着白色的光,刺得眼睛疼,大概也有一克拉吧。
当时场面一度冷场,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范爷脸色一下就黑了。晚夏悠悠的站起来,“当初你要和我分手的时候,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能不能成长点,别总是跟个小孩一样,只考虑你自己要什么,而不去想想别人需要什么。我现在给你留面子,请你离开。”
“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感情,不管你现在怎么说,我都会再追到你。”晚夏的前男友目光坚定的说。在我们看来,就有点厚颜无耻了。
晚夏一把牵起身边的范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别再缠着我了。”
“你和这么老的一个男人在一起,你图他什么?你一定是为了气我,你做到了,你赢了,我已经被你气死了,你玩够了该回来了。”前男友边说便开始哇哇的哭了。
晚夏看着前男友,突然觉得他才是这段感情结束的真正可悲的人。“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图你什么,我拿着2000不到的实习工资,每天花4个多小时上下班赶公交,我没要过你一分钱,我在你眼里谈恋爱就是要图什么的人吗?我跟他在一起没必要跟你交代,你要哭要闹也别占着这地儿,还要开门做生意,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给我滚蛋!”
这回是彻底的冷场了,前男友也被骂懵了,连哭声都止住了。我看情形不对,好说歹说把前男友带出了酒馆。回来时大伙也都索然无味,晚夏抱歉了声,也走了。
我悄悄的问了范爷声,“你和晚夏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也不和我说一声。”范爷没回头,依旧看着晚夏离去的方向,“要是真的就好了,你没看出人家拿我当挡箭牌啊。”
“你要真喜欢,你倒是追啊。”范爷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顿了下,拿起酒杯往我这一碰,“喝!”
出了前男友那档子事,范爷和晚夏有点尴尬,本身互相暧昧的关系好像被捅破的窗户纸,逼着他们走到摊牌的阶段。可是范爷死活不肯踏出第一步。
我问过范爷,“她还年轻,在她这条路上,也许还能碰见更好的,更适合他的。不能让他吊在我这小酒馆里一辈子。”
渐渐地,晚夏跟我们联系就更少了。
再后来碰到晚夏,是因为我要出新书打榜,所以就到晚夏的节目里做嘉宾。节目里有个快问快答30题的环节。我每次回答晚夏问题后,也都会加句,“那么你呢?”
简单整理下,晚夏最爱杭州的一个地方是范爷的小酒馆,最爱吃的是三文鱼茶泡饭,平常最爱做的就是看书和去范爷的酒馆侃大山,目前最想做的事是回到范爷的小酒馆再吃一次范爷亲手做的三文鱼茶泡饭,最想完成的心愿是能嫁给范爷。
我震惊了,晚夏在电台里,通过电波,在全省几千万人的耳朵前,向范爷表白了。我问晚夏,为什么看上范爷。
“范爷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他总是站在我需要的角度为我考虑。”我发现晚夏眼里都是藏不住的幸福。
“可是你们毕竟相差19岁,年龄的差距,你不担心范爷会担心吗?”
“若心中坚定,眼前自然有路,前方自然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