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地栖居”是什么样子？1186年（南宋淳熙十三年）的一天，诗人陆游用一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让这个春天的早晨永远定格在人们的记忆中。十四个字，让我们体验到南宋那杏花雨巷的慢生活时光。

【临安春雨初霁】

——陆游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临安”，南宋都城，即现在的杭州。

62岁的大诗人陆游，已经在乡间赋闲很久了。五年前，被给事中赵汝愚弹劾的他，愤然辞官回到了山阴老家。陆游是那种内藏“铁马秋风大散关”的理想，而外在狂傲而不拘一格的人，别人攻击他狂放，他便干脆自取“放翁”之号。说白了，性格决定命运，现实中这类人往往树敌多，容易怀才不遇。

此时的陆游，已是诗名满天下。放到当下就是顶级才子+顶级网红的实力。而他的头号粉丝，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的皇帝宋孝宗。有宋一朝，皇帝多爱风雅。从史实来看，陆游与李白同样的悲剧就在于，他们不明白，皇帝请他们来就是看上了吟诗作对的本事，再无其他。从后来陆游支持韩侂胄北伐一事来看，便知放翁先生识人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

无论如何，1186年的这个春天，陆游的心情是大好的。因为头号粉丝孝宗皇帝想起了他，又给他“刷了礼物”：起用为严州知州。赴任前，按规矩要入京向皇帝辞行，于是陆游便入住临安一条小巷旁的客栈，等候召见。在一个春雨后的早晨，诗兴大发的他，写下了这首名篇。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每次读到这句，我都不得不赞叹，胆子真大，不愧是放翁啊。首联大意是：这些年，这官场人情薄得像纱一样，我已是对此深深的厌倦，所以才辞官回到家乡，决意从此寄情山水风月，是谁一声令下，又把我给弄回这一派繁华的京城呢？翻译成黑话就是：老子在乡下过的好好的，你皇帝又把老子弄回这个大染缸做什么？？据说，孝宗很喜欢这首诗，有理由相信他是第一时间读到的。因为就在这次召见的结束，孝宗对陆游说：“严州这地方山青水美，公事之余，你可以前去游山玩水，还能诗情大发。”我理解的潜台词是：“爱卿啊，你那诗我读了，是我给你弄回京城的，这不是想你了么。你也别埋怨朕了，这回给你派任的可是好地方，照样可以满足你闲情山水的心愿”。——只有一个文雅多情的宋朝，才有这么文艺的君臣。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几年前，有一部纪录片《南宋》，拍得很美，建议观看。但如果给南宋拍一段15秒旅游广告，只能用一句体验式营销的广告文案来写，那毫无疑问，陆游这两句诗，就是南宋旅游的“slogan（广告语）”。

这一晚，听着窗外的雨声，客栈里的诗人失眠了，想起了那逝去的年华与抱负。这也呼应了上一联的意思：一年又一年的沉浮往事，在这江南安静的雨夜，全部萦上心怀，一夜未眠。

深巷明朝卖杏花，诗人一时的惆怅，引来了点睛之笔。早晨，推开客栈的窗，雨后湿润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窗外深深的巷子里，传出叫卖杏花的声音。小楼春雨夜，杏花深巷早。道尽江南之美，也是理想的慢生活。顺便说一句，宋人爱花到了“花痴”的程度。从宫廷到民间，整个国度可谓无花不欢。例如《武林旧事》记载，南宋宫廷内部有专门的春季赏花大会，且场面极盛，还有各种娱乐活动，名贵花卉品种成百上千，分设不同堂亭为不同花类的观赏区，其中就专看杏花的“芳春堂”。宫中上下人等，还有“随花赏”，即赏赐牡丹花及御书画扇等小礼品。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既然闲居无事，诗人随手取一片短纸（很可能是客栈的便签纸），随意地写点书法消遣。雨后的上午，清亮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入室内，沏上一盏茶，轻轻地煮水、沏茶、撇沫、搅动，品味着茶水汤乳变幻里的自在境界。在喧嚣的都市里营造如此闲适的心境，也是现代很多新中式设计的元素，这一份性灵的追求，从未随千年时光而淡化，依然在国人的骨子里。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初读此诗时有疑问，临安城，即便成了现在的杭州，也是一座干净湿润的城市，哪来的风沙尘土呢？其实，这是一句典故，晋人郭璞《游仙诗》曰："高蹈风尘外，长揖谢夷齐 。风尘比喻纷扰脏污的现实生活。诗人的意思是：我本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心底纯净的素衣之人，来京城只是跟皇帝辞行，待不了多久，无需担心被京城这个大染缸带偏了，清明时节还来得及回到山阴老家。如果说首联容易得罪皇上，那尾联两句的内涵简直是把京城官员要得罪光了：京城的官场就是一坨屎，老子才不屑于跟你们一起混呢。

然而，从这两句，我们最终读懂了陆游，他是一个狂放的诗人，也是一个有操守、内心正直的人。其实，南宋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和冷暖炎凉，早已是过眼云烟，唯有那一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绝美咏叹，千年后依然令人们心驰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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