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活下去。有些不得已的苟且，会让你变得心如磐石。
现如今，在这花城里，外八行的混混儿就没有一个不认识我的伙伴，二山胖。虽然，他算不上什么大老板，铺面儿也很简陋，就只是在一个饭店当掌柜的，但是，他的名号却是响当当的。
当初他来到这花城的时候，我外公还出手救过他们家。我也不明白，外公那时为何要冒险救他们，在旧时代，如果你没钱没势，要救起一户人家是不容易的，搞不好还要把自己搭进去，然后拉去批斗之类的。虽然世人都公认外公是个热心肠的人，但是，这背后还是有着一些外人不知道的缘由的。
二山胖原名叫周莫山，是个金点子，通玄学，晓地理。什么奇门遁甲，八卦阵图的，他都能懂，掐指一算，就能算出些别人都猜不到的结局。这也不算是窥探天机吧，毕竟，他虽然知道了这所谓的天机，但他从不曾把他算出来的天机泄露给别人。
所以，别人要找他卜卦，他首先是要看一看这人，一些看起来别有用心或是唯利是图的，他就关门说不给那人算命。那人若是还赖着不走，他就让小二把人轰出去。
我外公曾告诉我，像二山胖这样的人，别瞧他好像没什么大本事，其实，他有一个天大的本领，这个本领是我们常人所不能及的，而且，这本领既不是一身武功，也不是过目不忘，而是，能清楚地看透人心。
大家都说人心难测，我觉得这个词很实在，很现实，不加藻饰。二山胖是个算命匠，他自然知道有些规矩不能破，也精通一些“摸人心”的门道。所以，究竟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品质，他一看便能知道。不论，这个人外表伪装得怎么样。
我觉得，这个本领的确并不是寻常人所能学会的，即便是陌蓝墨，他也猜不出人的心。因为，有些利字当头的事情足以让一个原本纯真善良的人变得丧心病狂。而这种情况，在文物界是很常见的。
我听说二山胖的家族是世世代代研究罗盘符咒的，然而，二山胖却有一个师父，名唤仇旗，也是个算命匠，不过，更多人知道，他还是个土夫子。
可能现代人都习惯使用新的技术进行考古发掘，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现代的一些倒斗本事，远远不如那些地地道道的土夫子，他们淘沙子的功夫，靠的是技巧。而说到土夫子，仇师傅就是个很传统的盗墓贼；二山胖小时候总和石头帮待在一起，他给文玩掌眼的本事一点儿也不输给陌蓝墨，但他能学到这本事，多半也是依靠他那师父。
仇师傅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倒斗的，不过他一个浪迹江湖，靠盗墓为生，为的就是能在那种动荡的年代混口饭吃。仇旗自幼而孤，举目无亲，为了活下去，他学了一身倒斗的好功夫，不过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去淘沙子，从不结伴儿。
在当时，仇旗可算是灌大顶了。本来，这样的人才，白虎团是会让他进的，搞不好，他还能做个什么探险队队长之类的。可惜仇师傅什么也不求，他从不要什么奢侈的生活，吃饱穿暖，对他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
据说，仇师傅有一个嗜好，就是吃饭的时候，必须摆一只泥娃娃在旁边的椅子上。有时候，他就专门烤几个红薯，搁这泥像的桌前，或是烤玉米和面包之类的，总之，他自己吃饭，但是着尊泥像不吃饭。
但是不论怎样，每一顿，他都会给这泥像甄一小杯酒。这泥像的模样，是根据仇师傅的一个发小刻出来的。这发小的名字，叫无垠。听说，无垠，十岁那年便死了。
那时候，仇师傅刚满十四周岁。无垠，也是早早失了双亲，在动荡的时局里被世道无情地践踏，后来，就当上了扒手，学会了干偷鸡摸狗的勾当。不过，有一回，无垠偷了别人的臭豆腐，被人家发现了，将他往死里打。
仇师傅出于心善，十四岁的他，便把伤痕累累的无垠救回他住的那间破庙里。看他的境遇和自己差不多，他便有了恻隐之心。之后，仇师傅便与无垠结为好友，他也渐渐发现，无垠的天真善良。
“这是我第一次见过，也是生平所见过的最纯真的一个孩子，他就像那天上的月亮，好比一个玉盘，没有任何瑕疵，没有任何污秽。同时，我也觉得，他是这夜空中那颗最耀眼的星子，照亮了我的心，我也从此看清了自己，看清了未来，认清了人心，认清了世道。”这是仇旗所说的。
但是，仇师傅从来不教他倒斗的功夫，下墓也不带着他，仇师傅总是一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样子，不想累及他人，仇师傅深知，盗墓损阴德，所以他不想让天真无邪的无垠跟着他倒斗。无垠看着自个儿的发小每一次从墓里有惊无险地回来，并带着他去北平吃烤鸭，他很开心。
只不过后来，无垠得知了仇师傅在墓中遇难，于是四处求人，他去求外八门的人，可外八门的人非但不领情，还认为无垠是个坏小子，痛打了他一顿。可是无垠不会因为怕疼而放弃寻找他人帮忙，终于，索命门的人嫌他碍事，就把他杀了。
十岁的无垠，就这样在痛苦之中死去。
仇师傅铤而走险，平安归来的时候，他发现无垠不见了。他发了疯地寻找他，终于听说了一件事，就是索命门的头儿杀了一个十岁孩子，仇师傅悲恸万分。原来，无垠是为了自己而死的。
仇旗听说了齐四爷血洗外八门红手绢一事，便也鼓起勇气，只身一人独往索命门，而至于他杀人的详情过程是怎么样的，到现在都没有人能清楚地了解到。只知仇师傅一人血洗了索命门，拿下索命门领袖，割下杀害无垠之人的头颅，从这城楼上抛下索命门人的尸首，血祭无垠。这场浩浩荡荡的复血仇，虽然没有被流传，但是当时很多人都知道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儿。
血洗索命门的时候，仇师傅只有十八岁。这口气，他忍了整整四年。
仇师傅在外八行大聚码头的时候，悲愤地说了一句话：“你们可以不帮助他，但是你们不能杀他！”这句话虽然看上去平淡无奇，但却流露了仇旗的仗义和正直。后来，这句话传遍了码头各个角落。
多年后，他明白了很多事。他不再杀人，不再找外八门的人。直到之后，他来花城发现了一个和无垠一样天真善良的孩子，那孩子，就是二山胖。
仇旗觉得二山胖像极了无垠，毕竟二山胖也是一样孤独凄苦，也曾经做过扒手，也曾经因偷人家东西而被人打过。所以，仇师傅就收他做徒弟，年轻气盛的仇师傅一直在倒斗，而且还成了一个蛮厉害的算命匠；到了晚年，徒弟长大了，有徒弟作陪，他偶尔就去打打工，准备金盆洗手，不再干地下的事情。
可是仇旗很怕二山胖步无垠的尘，所以就慢慢地教会他本事，教他倒斗的功夫，还把一身算卦的好本领传给了二山胖，为的就是护二山胖周全。而我的这个好友二山胖果然不负他所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活到了现在，还活得那么体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