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人爱喝胡辣汤,好比天津人爱吃煎饼果子,都是嗓子眼儿里的馋虫闹的。我家胡同口的老刘头,熬了四十年胡辣汤,街坊们都说他这锅汤里能尝出老汴梁的烟火气。
老刘头天不亮就起来熬汤。大铁锅支在煤炉上,清水煮沸后,先下牛骨,再添八角、桂皮、香叶,文火慢炖三个时辰。待汤色发白,把洗面筋剩下的粉浆调开,一勺勺淋进锅里,边淋边搅,直到汤汁浓稠如浆。最后撒上胡椒、辣椒面,浇两圈香油,满胡同都是辛辣鲜香的味道。
"刘伯,来碗热汤!"学生娃书包带子歪在肩上,把搪瓷缸往案板上一搁。老刘头抄起长柄铜勺,手腕一抖,汤汁裹着面筋、木耳、黄花菜翻涌着入碗。"小心烫。"他总爱叮嘱这句,眼睛眯成两条缝,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
隔壁修鞋的老杨头是常客。他端着碗蹲在槐树底下,唏溜唏溜喝着汤,辣得额头冒汗,还要跟老刘头唠两句:"老刘啊,你这胡椒下得真够劲儿!"老刘头嘿嘿笑:"你这老餮,喝了四十年还不知我这汤的妙处?"
前些年拆迁,老刘头的摊子挪到了新市场。年轻人嫌他的汤太辣,说现在流行养生,要少油少盐。老刘头不听,依旧用牛骨熬汤,依旧下足胡椒。"胡辣汤不辣算啥胡辣汤?"他嘟囔着,往汤里撒了把新磨的辣椒粉。
去年冬天,老刘头突然没出摊。街坊们打听才知道,他病了,住进了医院。我去看他时,他正半靠在病床上,床头柜上摆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半碗凉透的胡辣汤。"喝惯了自己熬的,外面买的总不是那个味儿。"他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的梧桐树。
如今,胡同口的胡辣汤摊换成了自动售汤机。扫码付款,三十秒出汤,味道却像兑了水的辣椒面。偶尔路过,我总会想起老刘头的铜勺,想起那锅翻滚的红汤,想起他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