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钱钟书先生的《围城》,最是惊叹于钱老精妙绝伦的语言运用技术以及孩童般大胆新奇的想象,尤其体现在书中的比喻句。因是比喻修辞,生动形象自然不会少,但也并非每个比喻均令人读了之后心旷神怡,如同沐浴在三月的阳光之中,其中也不乏污秽的。因为比喻本该就是最贴近日常生活的,它在繁复灵巧的世界与单一方正的文字间搭建了一座桥梁,按写作需要将呆滞模糊的本体灵动鲜活地跃然纸上。钱老笔下的比喻无不透着一种朴素进人的奢丽,偶尔几处揶揄不减雅致反添一丝俏皮,文人风骨与烟火气息拿捏得刚刚好。喻体从食物到器物,虚拟或现实,引经据典,博古通今,均令人啧啧称叹。
说到《围城》中的比喻句,“婚姻是一座围城,城中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堪称本书的经典名句。它出自如书中人物苏文纨所说,是脱胎于两句欧洲成语。英国人说:“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法国人的说法是,结婚犹如“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除此之外,摘抄部分与大家共欣赏。
(1)新派女人的年龄好比旧式女人婚帖上的年庚,需要考订学家所谓外证据来断定真确性,本身是看不出的。
(2)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作用,可以遮羞包丑。
(3)风浪像饕餮吞吃的声音,白天的汪洋大海,这时候全消化在更广大的昏夜里。
(4)月光不到的阴黑处,一点萤火忽明,像夏夜的一只嫩绿的小眼睛。
(5)方鸿渐住家一个星期,感觉出国这四年光阴,对家乡好像荷叶上泻过的水,留不下一点痕迹。
(6)这春所鼓动得人心像婴孩出齿时的牙龈肉,受到一种生机透芽的痛痒。
(7)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
(8)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
(9) 她眼睛下两个黑袋,像圆壳行军热水瓶,像是储蓄着多情的热泪。
(10)诗人听了,欢喜得圆如太极的肥脸上泛出黄油。
(11)这吻的分量很轻,范围很小,只仿佛清朝官场端茶送客时的把嘴唇抹一抹茶碗边,或者从前西洋法庭见证人宣誓时的把嘴唇碰一碰《圣经》,至多像那些信女们吻西藏活佛或罗马教皇的大脚指,一种敬而远之的亲近。
(12)想这是撒一个玻璃质的谎,又薄脆,又明亮。
(13)一觉醒来,天气若无其事的晴朗,只是黄泥地表示夜来有雨,面黏心硬,像夏天热得半溶的太妃糖,走路容易滑倒。
(14)这男人由头滑面,像浸油的楷耙核。
(15)鸿渐饿得睡不熟,身子像没放文件的公事皮包,几乎腹背相贴。
(16)烤山薯这东西,本来像是中国谚语里的私情男女,“偷着不如偷不着”,香味比滋味好;你闻的时候觉得非吃不可,真到嘴,也不过尔尔。
(17)这是暮秋天气,山深日短,云雾里露出一线月亮,宛如一只挤着的近视眼镜。
(18)他们宁可睡稻草,胜于旅馆里那些床,或像凹凸地图,活像肺病人的前胸。
(19)科学家像酒,愈老愈可贵,而科学像女人,老了便不值钱。
(20)高校长肥而结实的脸像没发酵的黄油粉馒头,“馋嘴的时间”(Edax Vetustas)咬也咬不动他,一条牙齿印或皱纹都没有。
(21)韩太太虽然相貌丑,红头发,满脸雀斑,像面饼上苍蝇下的粪,而举止活泼得通了电似的。
(22)你们新回国的单身留学生,像新出炉的烧饼,有小姐的人家枪都抢不匀呢。
(23)女人涂脂抹粉的脸,经不起酒饭蒸出来的汗水和咬嚼运动的震掀,不免像黄梅时节的墙壁。
(24)二奶奶三奶奶打扮得淋漓尽致,天气热,出了汗,像半溶化的奶油喜字蛋糕。
今日再读此语句,仍觉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