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宏刚
公元755年11月9日,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率领15万大军,打着讨伐奸相杨国忠的旗号,在范阳(今河北涿州一带)起兵,平卢兵马使史思明跟着响应,由此拉开了长达7年的“安史之乱”,大唐王朝开始由盛及衰,陷入了长达100多年的内忧中。
叛军一路南下,直取京城长安。在行至今山东境内时,遭到了平原(今山东德州一带)太守、书法巨匠颜真卿(709年——784年)的顽强抵抗。
令颜真卿没有想到的是,29年之后,已升任一品官的他,却遭到了陷害,精忠报国的使命由此画上了句号。
公元784年8月23日,蔡州(今河南驻马店汝南县一带)龙兴寺里,一代忠臣颜真卿被几名叛军的士兵看守着,他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这里是淮宁节度使李希烈的地盘。
对颜真卿来说,命可以丢,但气节不能丢。面对叛军的威逼利诱,他依旧保持着一贯的高风亮节,用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跟敌人对峙着。
受命于李希烈的宦官,带着几名士兵走进龙兴寺,准备送颜真卿上路。
宦官用公鸭般的嗓音喊道:领旨。
颜真卿起身向宦官拜谢后问道:不知圣上有何旨意?
宦官瞥了颜真卿一眼,冷冷地说道:圣上赐你死。
颜真卿看着远方,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老臣没能完成使命,辜负了圣上,确实该死。
说完他又低头陷入了沉思。
突然,颜真卿仰起头问道:不知使者是哪一天从长安来的?
宦官说:我从大梁来。
颜真卿心中燃起一股怒火,大骂道:呸,原来是反贼,怎敢称诏?
宦官狞笑一声,向身后几名士兵摆摆头,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将绳索套在颜真卿的脖子上,从四个方向使劲拉拽,直到颜真卿的脖子咯咯作响。
一代忠臣和书法巨匠颜真卿,就这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享年75岁。他死后,朝廷为了表彰他的功绩,把他追赠为司徒(正一品)。
颜真卿去世时,已官至吏部尚书(三品)、太子太师(从一品),可以说是权高位重,并且,他在“安史之乱”里表现极为出色,多次阻击和瓦解了叛军的进攻,深受朝廷的器重和将士的拥戴。
是谁这么大胆,陷害了这样一位忠臣良将?让我们从颜真卿的人生经历中找寻答案。
颜真卿出生在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市南郊),3岁丧父,由母亲殷夫人含辛茹苦地养大成人。他自小勤奋好学,立志在将来要做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给大唐王朝的国富民强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公元734年,年仅25岁的颜真卿中进士甲科,顺利踏入仕途,做了九品“校书郎”,主要职责是修正历史典籍的不详之处和错误之处。这虽然是无足轻重的小官,但对颜真卿来说,他总算有实现个人抱负的机会了。
此时的大唐王朝在经历了“开元盛世”后,从经济、文化、军事、国力等诸多方面都达到了空前强盛的局面。
一国之主唐玄宗李隆基看到大唐王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后,就开始变得不思进取,整天纵情声色,沉浸在杨玉环的“温柔乡”里难以自拔。
奸相李林甫和杨国忠看到朝纲混乱,乘机把持朝政长达几十年之久。他们在职期间打压异己,培植党羽,损公肥私,搞得朝中上下怨声载道。
然而,李隆基似乎昏了头,对奸相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撒野。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颜真卿即使才华横溢,有报国之心,也难以被重用起来,在京城长安他处处受到奸人的排挤和打压,根本没有大展宏图的机会。他只有慢慢熬,等待时机。
公元752年,43岁的颜真卿在仕途上终于迎来转机,晋升为次五品的“武部员外郎”,但上任才一年,就因为得罪奸相杨国忠,被排挤出京城,出任平原太守(四品官)。
这次离京,对颜真卿来说,完全称得上是“因祸得福”。正是在平原郡,他迎来了人生的转机,把自己的美名镌刻在了史书上。
紧接着,在公元755年冬,发生了改写大唐历史的“安史之乱”,叛军从范阳起兵,以势如破竹之势,一步步向长安城逼近。身为大唐王朝的忠臣,以及平原郡的一把手,颜真卿指挥军民誓死抵抗叛军的进攻,书写了一幕幕悲壮的故事。
安禄山的胃口很大,他的目标是先打下唐朝陪都洛阳城,然后从潼关西进,直取长安城。小小的平原郡,并没有提起他多大的兴趣。
叛军经过之处的州县,州县最高长官要么弃城而逃,要么主动打开城门投降叛军,叛军几乎没有耗费多少汗水,就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许多城池。
唯有一个地方是个例外,那就是颜真卿驻守的平原郡。
安禄山非常纳闷,颜真卿一介书生,怎么有牵制叛军西路军的能耐?因此,他准备给颜真卿一点颜色看看。
攻下洛阳城后,安禄山把守将李憕、卢奕、蒋清的头颅砍下来,派人送给了颜真卿,目的是为了打击平原郡守军的士气。
看到战友的头颅,颜真卿心如刀绞,但为了稳定军心,他当众否定这三颗人头是自己人的。
颜氏家族满门忠烈,怎能容忍叛军胡作非为。安禄山的震慑反倒激起了颜真卿誓死守卫的决心。
实际上,颜真卿并非孤军作战,他的堂哥、常山(今河北石家庄一带)太守颜杲卿(692年——756年)此时也在奋力抵抗叛军,跟堂弟颜真卿遥相呼应,有力地牵制了叛军进攻长安城的计划。
颜氏兄弟精忠报国的壮举感染了许多人,之前失守的17个郡县,自动归顺大唐王朝,抵抗力量不断壮大,大家推举表现出色的颜真卿为盟主。
看到颜氏兄弟铁了心抵抗,安禄山气得咬牙切齿,公元756年2月,他下令给史思明,让其率领精锐部队,一定要把颜氏兄弟的守军逐一击破。
面对叛军的围城,颜杲卿率领的守军最终因为寡不敌众,半个月后弹尽粮绝,被叛军攻破城池。颜杲卿和幼子颜季明,侄子颜诩,部下袁履谦,以及30多口家眷被叛军俘虏。
惨无人道的叛军为了发泄愤怒,把他们全部肢解。
直到758年,战事和缓下来,颜真卿才派侄子颜泉明(颜杲卿长子)前去收殓亲人的遗骸,准备让他们叶落归根,安葬故乡。
由于战乱,英雄们的尸首早已难觅踪迹,颜泉明仅仅找回父亲的一只脚骨,以及弟弟的头骨。
看到亲人们“死无全尸”,尤其看到才11岁的侄子颜季明小小年纪,就遭到了这么惨绝的毒手,颜真卿悲痛欲绝,含泪写下了行书名篇《祭侄文稿》。这幅饱含悲痛之情的书法作品,情不自已,写了涂涂了写,线条凝重滞涩又神采飞扬,笔势姿态横生,浓淡干湿对比非常强烈,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自然美,让世人看到了“干裂秋风,润含春雨”的行书艺术的妙境。
常山郡失守,颜杲卿等人壮烈牺牲后,平原郡基本上成为北方守军中的一座孤岛。但颜真卿并没有气馁,他四处奔走,不遗余力地联合北方各郡县的抵抗力量,发誓要跟叛军周旋到底。
公元763年春,随着史朝义在范阳被唐军从四面八方包围,在走投无路之下,于树林中自缢,由此,历时7年零2个月的“安史之乱”终于被平息下来。
颜真卿由于在“安史之乱”里功高盖世,即刻被唐代宗李豫加官进爵,升任至刑部尚书(三品官),距离自己的伟大抱负更近一步。
然而,“安史之乱”让大唐王朝元气大伤,极大地削弱了中央对地方军事实力的控制权,导致许多节度使不再对朝廷唯命是从,一些节度使羽翼丰满后,就像之前的安禄山和史思明一样,对朝廷的江山虎视眈眈。
公元783年,淮西(今河南东南部一带)节度使李希烈联合王武俊、李纳、田悦、朱滔等军阀势力,公开反叛朝廷,大唐王朝又一次陷入了长达几年的内忧里。
此时,唐德宗李适虽然在位,但掌权的却是奸相卢杞。
自古以来,忠奸、正邪、善恶两方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在卢杞眼里,颜真卿铁骨铮铮,刚正不阿,对朝廷一片忠心,如同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自己想独揽大权,势必会遭到颜真卿等人的强烈反对,所以,他准备不择一切手段除掉颜真卿。
正好,李希烈公开反叛朝廷,卢杞就对颜真卿说:颜大人,你对朝廷的忠诚日月可鉴,贼人李希烈造反,你带着圣旨去劝降如何?
在卢杞的建议下,德宗李适也同意了这个意见。
卢杞是什么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颜真卿自然明白,朝中上下有脊梁的臣子也都明白。
但是,颜真卿也明白,忠君爱国的思想早已渗透进自己的血液里,他若不去,就会背上违抗君王命令的罪名。
卢杞这盘“借刀杀人”的棋下得太绝了!颜真卿去与不去,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李希烈的弟弟李希倩不久前参与了陇右节度使朱泚的叛乱,最终被朝廷剿灭,让李希烈对朝廷恨之入骨,很快发动了兵变。卢杞料定,颜真卿若去劝降李希烈,肯定有去无回。
颜真卿还是去了,对劝他的人说:君命可避乎?
起初,李希烈对颜真卿以礼相待,想让颜真卿归顺他,辅助他成就大业。在他眼里,颜真卿可是朝廷最忠诚、最有骨气的人,如果连他都投靠自己,那么,对大唐王朝的打击可想而知,连老百姓甚至在背后都要对朝廷指指点点。
然而,李希烈小看了颜真卿,玉石有多么坚硬,颜真卿的脊梁就有多么坚硬,面对李希烈的软硬兼施,颜真卿毫不畏惧、视死如归。
最终,李希烈恼羞成怒,派人把颜真卿押往龙兴寺后不久,就下令把他勒死。一代忠臣、书法巨匠颜真卿就这样过完了自己悲壮的一生,他的人格魅力和书法艺术,如同恒星一样散发着璀璨的光华,照耀着每一个仰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