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之日

卫国都城被楚军攻破之日。

季夫人站在梅园齐眉楼最高处,举目远望。一阵西风拂过,将她的思绪与肩上的青丝一同吹乱。

那是十年前,她还是楚王最疼爱的小女儿。当时,同样是卫楚大战,不过是卫国大胜楚国,楚国不得不向卫国求和。

两国相战数年,卫王也希望平息战争,便答应楚国的请求,全权派遣二王子卫易前往楚国商议议和事项!

当时卫国二王子卫易已被立为储君,只待卫王退位便可登上王位。

等到议和当日,楚国朝堂在接到卫易递交的议和条件之后,满朝哗然,议和文书上不仅要求楚国割让大片城池,赔偿金银玉器,竟然还有作为楚王小女儿的她!

急于求和的楚王,不得不答应卫国这个无礼的要求,他不能让先祖开创的基业毁在自己的手里。

数日后,卫国使团便如同长龙一般驶出楚国。

季夫人依稀还记得自己父王在临行前那日拖着颓废的身形,满身酒气的拉着她的手,说的那些歉意的话….

那时的她,是多么怨恨卫易,怨恨这个男人欺压她的故国,怨恨这个男人让她离开疼爱她的父亲,怨恨这个男人让她深陷痛苦之中…

即使在从楚国前往卫国的路上,无论那个丰姿俊朗、文尔雅的卫易如何讨她的欢心,她都没有正眼看过这个男人一眼、说过一句话、露出过一个笑容…

成为人质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会怎么样,未来会有多么凄惨,她能做的只能是无声的抵抗,来虚张声势,维护自己那脆弱的尊严….

……...

到了卫国之后,她被安置在一个有重兵守卫的偏院之中。此时的她更加忐忑难安,她清楚的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而现在水已经烧开,就等她下锅了!!

就在她寝食难安的这段日子,她所担心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被安置在偏院的她,仿佛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竟一直无人问津…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一身白袍的卫易忽然出现,将她接到一个满是梅花的院子,并和她一同住在了里面。

此后的每天,卫易便像一个跟屁虫一样,只要天一亮,便黏在她的左右,笑着讨好她。卫易越缠着她,她却反而越厌恶!

起初的她每每睡前,都会将一把匕首藏在枕头之下,生怕“某人”图谋不轨,只是她的担心却从来没有应验过….

当然,她心中也有疑问,作为储君的卫易不应该每天都去处理政务嘛,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空闲来缠着她….

…..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也在梅园之中住的习惯了起来...

直到某天,她在厨房外,无意间听到两个厨娘的闲言碎语:

“你说二王子怎么会喜欢这个楚国公主,为了她甚至还和王上闹翻了!”

“谁说不是呢!连储君的身份都被革除了,还被冷落在这梅园之中!”

…….

原来,卫易归国之后,卫王很满意他在议和中争取的利益,高兴之下,便说卫易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卫易当即跪地,说只有一个请求,希望能娶楚国公主为正妻!

也正是他的这个请求惹得卫王大怒,卫易是储君,卫国祖规:卫国的王后,只能是本国重臣之女。这规矩一方面能巩固国本王权,另一方面也防止他国女子蛊惑王心。

卫王盛怒之下,厉声斥责卫易,让他换个要求!

奈何卫易也是个固执之人,宁折不弯。竟长跪在王庭外,任凭重臣轮番劝说,也不愿回转心意。

他这一跪,便是一天一夜,直到晕眩过去被王上派人接进王庭。

“为了那个女人,你是否连王位都可以不要?”这是卫王最后质问卫易的话。

卫易点头。

面对卫易如此坚决的神态,卫王也只有长长叹了一口气,在卫易接受了他的两个条件之后同意了下来。

其一,卫易交出手中一切职权;其二,楚女永不能出梅园!

等卫易出了王庭之后,他便开始将掌握在手中的权利渐渐交接到大王子的手中,直到三个月后,一切才算彻底交接完毕。

……

而她一开始住的那个重兵把守的院落,是卫易特意为之,生怕卫王后悔,派人将她杀了,一了白了!

……

渐渐的不知何时,她觉得卫易那讨好似的笑并没有那么讨厌,看向卫易的目光也变的柔和起来….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慢慢磨去了棱角,变得融洽…

七年前,为了不让她拘谨在院中而显的寂寞,卫易特地找工匠在院中修建了一个卫国都城最高的建筑——齐眉楼!让她能时常登高远望,排解消遣。

卫易也时常会带着她偷偷溜出梅园,游湖登山…

…….

都城破了,季夫人渐渐收回目光,长叹一口气,原本生活似乎就该像那样一直延续下去,可是直到半年前,楚卫两国却再起波澜…

为洗当年割地卖女之耻,楚王这十年来一直励精图治,国力蒸蒸日上,终于有了报仇雪恨的实力。

而这十年,卫王受到卫易一事的影响,八年前就已去世,继任的大王子资质平庸,卫国国力有减无增。

两国一经交战,卫国便节节败退,迫于形式,五个月前,现任卫王只有请卫易出山,希望能挽回败局….

面对大势已去的局面,卫易也只能勉强僵持住局面…

一个月前,在楚国三路大军围攻之下,卫军一战而溃….

想着想着,季夫人目光落在一个角落之中,那里有一个祭台,祭台上点着两根白烛,一个燃着香的香炉,还有一个牌位….

牌位上的字这样写着:亡夫卫易之灵位.

一个月前,卫易率人未能杀出楚军的围杀,被流矢射中,万箭穿身…..

…..

哐当!梅园的大门被撞开,梅林中惊起一片飞鸟…

季夫人应声看去,却是卫军已经冲了进来…

看着那些被惊起的飞鸟,季夫人突然感觉心中那股积聚已久的愤懑之气,竟也渐渐散去…

季夫人抬手将牌位拿在怀中,同时将案上的白烛打落在地,一股熊熊之火顿时燃了起来,蔓延开来…

烈火中,季夫人缓缓地哼出一首歌,那是卫易给她写的:“举案当齐眉,花开欲寻梅。园外风雨谢,楼中烛光催。清平愿,难回首….常伴梅园不相休….”

城破之日,梅园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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