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只肉鸡,没尝过什么人味儿,恍恍惚惚来到这世界,又将昏昏噩噩在笼里过上一辈子(当时这么想),除了吃喝拉睡外实在再没什么能拿出手的经历。不过,我有个很傲娇的肉体,这肉体极嫩,嫩的很正常,我已经有三个月大,和那些刚够五十天就被宰的蠢鸡们相比,我更懂得保养,我是只健康的肉鸡。
三个月了,我还活着,这日子依然在继续,嗯,我将是肉鸡界的传奇。
所谓肉鸡,没有名字,只有批次。
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待在这暗无天日的鸡笼里,周围那群鸡都一个样,每天比吃比睡比长肉,果然,肉多的那只鸡成功吸引了吉在(鸡场主)的注意,这是个四十岁的男人,他抓起那只鸡在手里掂掂,嘴上嘀咕说:不错,够份量,这几天就让你们出栏。
肉多的鸡们(不包括我)窃喜,终于要离开这牢笼,看世界去。
有一天,它们被装上车,可它们并不开心,有的还在落泪,不都盼着出栏吗,怎么就变了?
原谅我的天真,原来出栏等同被宰,那帮蠢鸡们信了人的话,早早丢了性命,鸡脑就是鸡脑,有没有一个样。
从此我知道我的下场,不再爱吃饭,甚至讨厌这种干巴巴的饲料。
有一天,我看见外面有只芦花鸡,样子不好看,毛不白,眼睛也不红,比我瘦的多,到处咕咕乱叫。它也看到我,抬着头很傲慢地走过来:你们这里边真臭,哪是母鸡待的地方。它一边说,一边还吃着我面前的饲料。
不好吃不好吃,这是什么东西,实在配在上我的胃,我跟你说啊,我在外面可不吃这些东西,我吃过蛆,吃过死苍蝇,吃过毛毛虫,比这好吃,吃这些下的蛋都特好看,人们管那叫笨蛋,说是有营养,贵着呢,比你们肉都贵。我说肉鸡啊,你快转型吧,光靠卖肉那是死路一条,像我,自己逛吃逛喝,累了我就下颗蛋,自在的很。
都是鸡,活的咋就不一样呢?明明我比芦花鸡好看,我胸脯的肉比她多的多,难道大胸的鸡不受欢迎吗?为什么吃毛虫的是她不是我?不科学,不公平,我也要出去,吃条毛虫去,那是什么味儿呢?
外面的世界当真那么好吗?
吉在又来添饲料,我挥着翅膀在笼里跟他说我要自由,我要吃虫,我要去外面看看,你把我关在这破笼里不道德,我要和芦花鸡一样的待遇。
吉在听不懂,光看见一只肉鸡挥着翅膀来回走着,还咕咕乱叫。他瞪眼瞅瞅,眼晴比鸡眼还圆:这货不是得禽流感了吧,怪不得长这么慢。
你才有病,听不懂鸡话,每天还跟人吹他的鸡养的有多好,真能装。
后来确定我不是得禽流感,吉在松口气,要不然又得赔光。难道得了狂犬症?他还是怀疑我不正常。
你才有病。我对他咕咕叫。
这鸡要成精,咋看都跟别的鸡不一样。吉在自言自语道。
他伸进手摸我,我啄他手,不要脸的,人家还是处女鸡,乱摸什么。
哎哟,还有脾气,要成精。吉在又说。
我只是想去外头,怎么就听不懂呢?一定是装的,就是想卖我的肉,没门儿,我减肥。
再见芦花鸡时,她又瘦了。
不知怎么地,她的蛋越下越少,现在基本下不出来。
好可怕,这只鸡抑郁了,原来外头也不好混。
我说你来我笼里吧。
自由惯了,受不了屎臭。我要走了,自己生活,不看任何人脸色。
走吧走吧,你一定能过出我想要的生活。
后来再没见过她,她一定过的很好,可能还有自己的家。
又一批次要出栏,吉在把我放秤上幺幺,还是二斤八两。
你要成精,就是不长肉,算啦,留着自己吃吧。
懂了,他要宰了我吃肉。
还是这结局,我不服,使劲儿啄笼子,我跟大家说,出栏的日子,就是被宰的日子,我们有可能被大卸八块,胸被炸,翅被煎,都没个全尸,不能这么放弃自己,我们要逃出去,卖肉不是我们的使命。
果然有效,肉鸡们全都慌了神。
终于在一天晚上,趁屋里喝多的吉在还在打着呼噜,我打开了笼子!我兴奋的差点叫出来。
接着,一个,两个,三个……我的同胞们自由啦!
肉鸡们快跑!快跑!那晚上的我真酷。
其实我们一晚上并没有跑多远,还是有人在山上发现了我们。
吉在真是个好人,肉鸡都改散养啦,有良心。
随便怎么说,这一刻我是自由的,低头一啄就有毛虫吃。
嗯,确实比饲料好吃。
野鸡的生活真不错。
这就是我的内心独白,没人教过我肉鸡应该怎么活,除了在安排好的笼里了此一生外,再无其他出路。
可此刻,不,从逃出来的那一刻起,我才明白,没什么比自由更有趣,没什么比快乐更重要。
我不再害怕被宰,肉体就要是肉体,终究有它要去的地方,我很快乐,我相信这快乐一直会保留在我的肉体。
我不为身体而活,可这身体记得我曾经怎么活。
我是一只肉鸡,瘦了点儿,野了点儿,活的久了点儿。
可惜了,再没见那只芦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