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儿子回老家撒欢去了,家里一下子安静得像被阳光轻轻按了静音键。我午睡醒来,揉着眼走到客厅,老婆正倚在窗边,望着外头晃动的树影。她忽然回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难得二人世界,骑电动车出去兜一圈?”我愣了半秒,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上一次两个人单独出门,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于是点头,笑得比窗外的阳光还亮。
她从阳台把电动车推出来,插上充电器:“让它先喝半小时电,咱们也趁机醒醒神。”我靠在门边看她忙前忙后,忽然觉得,这半小时的等待像给下午加了一层温柔的滤镜。
电充满了,我们像两个逃课的学生,沿着江边溜了出去。风从耳畔滑过,带着水汽和阳光的味道。第一站是码头遗址,旧石阶被潮水磨得发亮,像一条沉默的舌头,舔着过往的船帆与汽笛。海丝展览馆就在旁边,玻璃幕墙映出我们俩的影子——一个笑得像刚偷到糖的小孩,一个挽着我胳膊、眼角藏着细纹却仍亮晶晶的女人。展厅里那些泛黄的航海图、残缺的瓷片,在灯光下像一封封漂洋过海的旧信,被我们一页页拆开。
出了馆,老婆忽然指着远处:“要不要去你高中看看?”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那栋灰白教学楼还站在老地方,像一位没挪过窝的老朋友。校门口的小摊也还在,油锅呲啦作响,菜团和肉条在沸水里翻滚,香气勾得人直咽口水。我们买了两份,蹲在路边吃,烫得直吸气,却笑得比油锅还热闹。她咬了一口菜团,含糊地说:“当年你偷偷翻墙出来买这个,被班主任逮到,还写了检讨。”我抹了抹嘴角的油:“检讨里我写了‘菜团无罪,食欲有理’,老班气得让我站了一礼拜。”
吃完,我们拐去城隍庙。米糕摊的老板不在,木牌上歪歪扭扭写着“近日歇业”。老婆有点失落,我指着旁边的板栗饼铺子:“那就补偿一下?”热乎乎的板栗饼到手,酥皮一碰就掉渣,内馅绵密得像要把人拉回童年。我们边吃边逛,穿过几条老街,青石板缝里钻出野草,墙头的猫懒洋洋地甩尾巴。路过我当年寄宿的房子,铁门锈迹斑斑,窗台上还摆着一盆仙人掌——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依旧倔强地绿着。
日头西斜时,我们又回到江边。风大了,吹皱一江碎金。公园里人不多,长椅空着,我们并肩坐下,看远处渔船的桅杆一点点融进暮色。肚子咕咕叫,便钻进路边小店,两碗白粥、一碟咸菜、一盘煎豆腐,简单得像一首五言绝句,却熨帖得刚刚好。
回家时,电动车电量只剩最后一格,像玩累了的孩子。我们索性推车走了一段,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分开。路过姑姑家,进去坐了十分钟,姑姑塞给我们一袋自家腌的萝卜干;去超市买米,老婆非挑最贵的东北珍珠米,说“今天不许省”。我笑着拎起袋子,心想,这袋米大概会煮成今晚的宵夜,或者明天清晨的粥——总之,都会带着今天的味道。
到家已近九点。电动车停好,老婆拍拍座垫:“今天它辛苦了。”我拍拍她的肩:“你也辛苦了。”她白我一眼,却嘴角上扬。屋里灯一开,空荡荡的客厅忽然就满了——不是被家具填满,而是被夕阳、码头、菜团、板栗饼、江风和笑声塞得满满当当。
儿子不在家的这个下午,我们没走多远,却像把前半生又温习了一遍。原来二人世界不需要惊天动地,只需一辆电动车、一条江、一点旧时光,和身边那个愿意陪你把平凡过成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