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的名字像四月的蔷薇,
为什么所有的故事都如九月的江水。
——简嫃《女儿红》
…
一
见到萧墙的地方,是在梅雨时节的图书馆门口。
校道两旁的桐油树挺拔地迎风雨而立,潇潇暮雨打湿了脚下的石阶。
一阵节奏感强且刺人耳膜的铃声响起。
我的手机铃声是《杀死比尔》的插曲,就是独眼护士吹口哨的那段。
实在是刺耳得很,我怕被路人的眼光洗礼,用肩膀夹着雨伞,手忙脚乱地在背包里翻手机。
走下台阶的下一秒,我的手机翻出来了,雨伞也还是撑开的,只不过我华丽地摔倒了。
雨伞和手机都猛地被惯力飞拖出去,我很意外而又不出意料地摔了个狗啃泥,一头栽在台阶上。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意境很好,但我的内心是崩溃的,它瞬间把我失去遮挡的全身打湿。
我也不想动了,反正全身都湿了,不如试试雨中寥落的情感,头仰着天,我其实是起不来了。
铃声还在执着地响着,我已经不想再去理会它了,一把深蓝色底的雨伞遮住了我头顶的整片天空。
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我看面前这个撑伞的黑色风衣男生,心里万千感概。
别说,长得还不错,哎哟,声音也好听。
“起来吧。”
“真是谢谢你啊,但大概是摔着了,起不来了,我先躺会儿。”
我知道现在自己这个样子肯定是狼狈得不行,但也还是冲他笑了笑表示无奈,其实内心早就恨不得他马上走人,自己再搬救兵。
这绝对是我从小到大最狼狈不堪的时候,没有之一,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啊。
接着我如愿以偿地看到那个那男生走开了,他捡起我的手机和雨伞,一把塞到我的手里。
“拿稳了。”
然后,他把我抱了起来……
没错,他把他的雨伞也塞给了我,倾身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他把我抱了起来……
公主抱啊哎哟我去,我内心这次真的是崩溃了。
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我的心,就如同这四月梅雨下的那些个桐油树叶,在枝头飘忽不定,迎风中颤颤巍巍。
…
二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觉得这就是了。
趴在课室的桌子上,我懒洋洋地望着认真写作业的同桌,说出那次狼狈而又让我心动的意外,眼里倒映着窗外的景色,有着光。
“所以你就这么喜欢上人家了?”
同桌面不改色,一边啃试卷一边一本正经地与我扯淡,当真是学霸风范。
“那是,这叫什么,这就是缘分,我不去珍惜那才是罪过。”
“我也不好说你什么,好自为之吧。”
同桌扭头看看我,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
“你就安心看我抱得美人归吧。”
我咧嘴冲她笑笑,一脸志在必得。
事实上,我已经要到那个男孩的联系方式了,还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萧墙。
萧墙,我在干净空白的米黄色道林纸笔记本上,郑重地写下了这个名字,一共二十五画,和我的名字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哈……”
我傻笑起来,声音传遍教室。
所有的人回头望向我,黑压压的几十双眼睛,我猛然想起这是自习课,干笑了几下,埋头继续假装做作业。
末了觉得不对,又抬头自作聪明大喊一声:
“看什么看,班主任来了 !”
所有人又整齐划一地把头转向门外。
我笑得更欢了,声音传到窗外茂密的树梢。
年少时代的忧郁,是对整个宇宙的骄傲。
…
三
放学时,我跑上了八班去堵人。
他们班的老师在拖课,那是个中年发福的男人,地中海发型被头顶的灯光照得铮亮,正口沫横飞地给座下昏昏欲睡的学生们大讲历年来学校那段死亡路口的恐怖,以及交通安全教育。
我听得耳朵都快生茧子了,东望望西瞧瞧。
在灯光明亮的课室里,八排座位,五十多个人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黑色风衣趴在桌上的萧墙。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热烈,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看到他抬头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转头看楼下校道密集如蚂蚁的放学大军。
终于,在走廊上无聊数得放学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的时候。
我毅然决然地敲响了他们课室的门,打断了他们老班声情并茂的演讲。
“老师你好,我找萧墙。”
地中海的手顿了顿,转头亲切地问道:
“这位同学,你找萧墙同学什么事啊。”
“哦,我是萧墙表妹,阿姨叫我催表哥回家吃团圆饭。”
我仰头直视他,一本正经,眼里满是真挚。
课室里的同学笑作一团,起哄声一片。
地中海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我:
“小姑娘胆子很大啊,萧墙的妈妈我也认识,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有你这个表妹。”
说完这句他接着大手一挥。
“你们听我讲得也烦了吧,那行,收拾书包,放学!”
我笑得像只小狐狸,领了背好书包出来的萧墙走在走廊上。
“你怎么来了?那次跌的伤还没好?”
我把眼睛移到他的脸上,看起来他的心情不坏,并没有因为我的大胆直接而产生反感。
“萧墙,你穿黑色衣服真帅。”
“不用你提醒我很帅,我早就知道了。”
“萧墙,我请你去吃饭吧,当是谢谢你。”
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我有些忐忑地抬头望他。
只看得他的眼里有着笑意,像点点星光。
“去哪吃。”
我偷笑,心里乐开了花,我可以认为这是答应进一步的发展吗?
…
四
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真的是千般万般的好。
生病的时候,我吸着鼻涕跟他通电话,他听出来了,只是告诉我多喝水。
放学过后却不顾老师还在,走进教室很理所当然地拉着我就走,把我牵去看病,送我回家。
我当时说不高兴是假的,像所有热恋的女孩一样,心里掺了蜜一样甜。
有一次我听到他们班的班主任和我们老班闲聊,他们班主任就是那位地中海。
“我们班最帅的男生就被你们班的女生拐走了。”
“应该是你们班的萧墙拐走了我们班的活宝吧?”
“哈哈哈,还是不要影响学习的好,虽然我们开明,被上面捉到也不好。”
“你没看到上次萧墙跑去我们班的着急劲啊,没事……一个怎么学也学不好,一个怎么学也不会差。”
后面的谈话听不见了,我悄悄地走远,心里是有沮丧的，我们成绩相差得太远，毕业后，可能就在大学这个分水岭分道扬镳了。
说实话，我一点也舍不得。
但我想好了，纠结不是我的作风。
我们相恋两年,其中有大大小小的争争吵吵,最严重的一次是分手后的冷战,但都无一不例外地因双方的谅解和好如初。
他对我好,我也百倍偿还,我们相互理解,他喜欢打游戏,我陪他,我爱逛街,他二话不说当拎包架。
我们打算上大学后告诉家长我们的恋情,他的成绩比我好,那我就选和他同一个城市的学校,苦一点也没关系。
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现实残酷,但现在我无所畏惧。
闺蜜问我,那么多个人,为什么你就对他死心塌地?
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是我最狼狈的时候,雨水满面，泥泞一身。
既然他已经看过了我最狼狈的一面,依然对我千般万般的好,这样的人还不值得托付吗?
…
五
九月九日这天是我们学校永远难忘的一个灾难日。
那届的在校生永远也不能遗忘,那是印在心上永远的伤痛,留下一个无法愈合的伤疤。
早上的天气细雨蒙蒙,隐隐的晨雾如面纱般把清晨的城市完全笼罩。
那天上午我请病假在家,没去上学。
下午去时,却发现班里气氛全都变了,没有往日的轻松惬意,他们似乎有意躲着我,窃窃私语地讨论一件事。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抓住一个平日里要好的同学问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我的眼神躲躲闪闪,面有难色,旁边的同学解了她困境,佯装有事把她拉走了。
同桌把我拉到操场上此时少人的草地上。
“你还不知道那件事吗?”
“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我有点慌,这是从未有过的。
那是一种不好的事情发生的预感。
同桌拿出手机,翻出一个新闻网页,把它递到我的面前。
里面报道的是我们城市早上发生的一起严重事故。
今早A市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在当地七中的十字路口,有一辆蓝色的大货车逆道行驶,撞向了当时正在过马路的七个市民。
其中有五个是七中的学生,三死四伤。
肇事司机已经畏罪潜逃,目前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配图是倒在一片血泊中的受害者,看不见正脸,血腥残忍。
有五个是七中的学生……
我想起刚刚班里同学们看我时纷纷闪躲的模样,还有耳旁听到的只言片语,以及眼前的这篇报道,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同桌闭上眼,略带不忍地说道:
“你大概猜到了吧…其中有一个人就是萧墙。他死了……”
别人口中偶尔叹息的意外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却如此猝不及防。
我疯了似的推开她,眼睛发红,像头受伤的小兽。
“你说谎,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一定是你们联合起来恶作剧……我告诉你,这种事我见多了…”
“你们都在骗我…萧墙…怎么会有事。我昨天见他还好好的,我们一起约定好的……”
“他怎么会有事……”
我说到最后,不知怎么的,带了点儿哽咽,眼泪不受控制,跟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怎么会呢…那么小的几率…
我不要命地摇着头,蹲在地上抱作一团,风一吹,一抹脸上才发现满面泪痕。
我来不及理会站在原地的同桌,转身往八班跑去。
进了教室,我直接往萧墙的位置走去,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一桌肚子的书和周围的人欲言又止的面容。
我跑去图书馆,跑去篮球场,跑去情侣亭,电脑室,行政楼,美术室,校道……
没有,没有,全都没有,我找遍了学校所有他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全都没有萧墙的踪迹,只有一路上人们看我时异样的目光,还有雨水无情的嘲笑。
终于,我体力不支,一个踉跄狠狠摔倒在了地上,我任由大雨冲刷身体,内心全都被绝望,孤寂和恐慌填满,它们像恶魔,缠绕在我的身旁久久不愿离去。
我似乎又回到了那天刚见到萧墙的日子里,一个人狼狈不堪,孤立无援。
上次是他拯救了我,可现在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
后来，大家都说那个来去如风，会肆意大笑的秦姗岚不见了。
我收敛了许多，不再浑浑噩噩地度日子，嘴上喊着自己无所畏惧。
因为我体会了最揪心的那种痛。
我跟自己说，你要成长，成熟，别再想过孩子等你的超人拯救了。
我在最后的一班车上奋起直追，终究没辜负父母的期望，和萧墙。
我想，萧墙应该是天堂里折翼的天使吧，所以才离开，那么猝不及防。
想着想着，泪水就忍不住湿了眼眶。
如果你的身边也有那么一个对你好到愿意与你白头的人，请好好珍惜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