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

他大我四岁,和我算得上是同龄人,是爹一奶同袍的兄弟,是我的亲二叔。

一、孩子王的童年

我属鼠,二叔属猴,当我还穿开裆裤的时候,二叔已经在街上跑来窜去,开始当他的孩子王了。一次正午,二叔酣睡的正香,不谙世事的我,不知怎么回事竟给二叔屙了一耳朵,二叔恼羞成怒,直要打我,一时间传为美谈。

小时候的二叔敢作敢当,在同学们享有很高的威信,是地地道道的“孩子王”,在家在学校在街上,身后的孩子们呼呼啦啦一大堆,俨如三军统帅。每次上学都有“喽啰”在等,每次回家都有“小兵”护送,威风凛凛,热闹非凡。在二叔的庇护之下,我们也是重点保护对象,享受着“皇亲国戚”的待遇,深感荣幸,倍感自豪,荣光一时。

在家,他是爷爷奶奶的乖孩子,父亲的好兄弟;在学校,他是班长,是老师的好帮手,学习名列前茅,是众学生仰慕的对象。此时的二叔处在鲜花和掌声里,处在一片赞誉声中,所谓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也就是如此这般了。

如果按此轨迹走下去,祖坟上必然有冒青烟之事,二叔定然是光宗耀祖第一人,前途未可限量。然而世事弄人,初中的一场“变故”袭击了二叔激越而自主的思想,班主任老师善玩权谋,心机过重,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的二叔看不惯他的做派,不屑与之为伍,此举招动了老师的“逆鳞”,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为师者勃然大怒,置师道尊严于不顾,竟小肚鸡肠般的演绎了一场“政治大戏”,谈话拉拢孤立,“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时间二叔成了“孤家寡人”,门前冷落车马稀,一个花季少年遭受如此的冷落打击,不免心灰意冷,求学之心日渐寥落。其时,长期工人的爷爷身体孱弱,被高血压困扰着,让二叔接班的念头日痴。心已成殇的二叔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接班,十四岁的个子显得有点矮小,小脸显得稚嫩,档案中写成了十八岁,一路蒙哄过关,堂而皇之的成了正式的国营企业工人。从此离开了“苦心孤指”经营的“山寨”,离开了可以依学业成名的学校。在哪个工人吃香的年月里,不知被人家羡慕嫉妒恨了多少回。

二、意气风发的青年

“郁孤台下漳河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涉县,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南流去。河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少年的心事难猜,黄金岁月的求学少年,背井离乡,远赴几百里开外的异省他县,人生地不熟,语言不相通,难免想念家乡,思念亲人。

爷爷奶奶考虑到二叔年龄小,开始了长达几年的“陪工生涯”,虽然远离闹市,身处深山,然邻居间相处无猜,其乐融融。在奶奶一日三餐无微不至的照料之下,身体进入了成长的“高速公路”。几年下来,身体竟窜至一米八左右,“原家有男初长成,养在深山人未识”,面目俊朗,风流倜傥,活脱脱的一个标准美男。

“光阴负苦有志者事成,岁月知寒怀德人兴业”,学徒的二叔兢兢业业,格外的勤快。他学的是车工,家里的一些物品,都成为了他锻造的模具,而今家里的洗衣盆、跳棋等都还是二叔的杰作,它们分明记载了二叔学徒的历程,凝结着二叔的绵绵心血。

二叔是勤劳的,单从回家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早早的起床,丢了耙子拿扫帚,把老家收拾的窗明几净。然后把坏的东西全部修理一遍,总是处在不断的忙碌之中,似乎在用这样的劳动精神,来弥补常年不在家的缺憾,以这样的方式来报答爷爷奶奶的养育之恩。

二叔是孝顺的,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是常有的事。每一次回来大包小包买东西,自不在话下。在爷爷临过世的前两年,过春节,他抛下一家老小,回来和父母共度佳节,只为了给爷爷奶奶一个欢乐的晚年。每当爷爷奶奶生日的时候,他都会回来个两三天,用实际行动祝父母健康长寿。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转眼间,二叔到了结婚的年龄,杨家有女初长成,唤作“六儿”,大名“牛平平”的,祖籍也是我们老家林县的,对二叔颇有情分,两家人住的不是太远,彼此了解甚甚,两人相处也颇为融洽。

由于工厂职能的转变,工人要并入邯郸钢铁企业,人生地不熟的,令青年男女一凡踌躇。考虑到自己人好办事,山西的长治钢铁厂都是自己本家人,且有的已身居管理阶层,于是二人决定调入长治钢铁厂。一番隔省调县的手续下来,跑细了爷爷的腿,却也见证了“非她不娶,非他不嫁”的爱情传奇。

长钢涉县调动见证了叔婶的爱情,入调长钢,爱情瓜熟蒂落。在佳偶天成白头偕老的祝福声中,二人携手走入了婚姻的殿堂,新婚燕尔郎情蜜意,写满了长钢大大小小的街道,影院茶社记载了他们如诗如画的感情篇章,温馨的记忆在三月的春风中传唱。

三、差强如意的壮年

当爱情尘埃落定之后,婚姻是实实在在的锅碗瓢盆。婶子身材高挑,是个美人儿,心眼温和老实,话语温柔。但性格有点倔,多多少少带给人诸多不畅的记忆,回老家来办事的当天,也不知是什么事什么人触动了她的“逆鳞”,点燃了她的“倔性”,竟玩起了失踪,最后无可奈何的二叔忍辱负重,对婶子好言相劝,耐心细致的谈心说教,好话如不绝黄河之水,婶子坐在自行车上后座上,才回到了家中,其“恶人”的个性可见一斑。婶子对老家人甚有意见,大概是因为爷爷奶奶没有去长钢给她看儿子的缘故吧!在对待老人的态度上,一句话“你不来,我不请,你来了,我也待你”,全然的一种被动态度。爷爷去世之后,婶子作为儿媳,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回来,即使和本家人回来了,也还要去给人家上坟后再回到自己家中。这种有悖于常理的待人处事方式,令人不敢苟同。

而在对待孩子的教育上,二叔婶子明显的不相一致。二叔主张实事求是,一是一,二是二,该好的就好,该罚的就罚,爱憎分明,针对性很强。婶子时常有一种偏袒心理,总认为孩子这样那样都对,有点“护犊子”的派头,殊不知“溺子如杀子”,二叔的一番苦心孤指大动干戈,遇上婶子的教育,便把一切消弥于无形了。

小兄弟“震震”的脾气,和婶子脾气如出一辙,桀骜不驯,倔强,麦秸火脾气,一点就着。别人说不能玩的地方,他偏要去,他偏要一试,大有“不见黄河心不死”之势。爷爷去世的当天,阳阳报告他去村上的池边玩,我们急忙而去,在劝说向他靠近的途中,他竟然纵身一跃跳入池中。所幸大家努力,没有什么事。我的天,真是后怕!

如此“一母一子”,二叔的生活应该好不到哪里去。好在人还年轻,意气风发。二叔在厂里入了党,成了支部书记。维修汽车技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听说厂里一辆车坏在了去山西的路上,打电话给二叔一说,他立即判断出了问题所在,按图索骥迎刃而解,一时间传为佳话。二叔回家探亲的时节,总是要给我分析工作中的人情世故,娓娓动听,其阐述豪不亚于一个心理专家,崇拜二叔之情一日胜似一日。新千年到来之际,二叔也动了改革之心,包下厂里一辆大车,干起了私营,风风火火,倒也收入不菲,却是异常操心,几番权衡下来,还是回到了朝九晚五的上班中来。

在长治市里买了房,并进行了装修。小兄弟要到长治市最好的中学“太行国际”了,脑瓜灵活,聪颖异常,成绩自然是特别的突出。二叔每天上班,开车或坐车回长治,脚步不停干净利落的做饭,来回在五六十里路的土地上,奔波在家与学校两点一线间。一万个日日夜夜的拼搏,一万个日日夜夜的竭力陪伴,辛苦自不必说,所有的苦难也感觉温馨无比,每一个灯火独在的深夜也觉得的妙不可言。

四、命运多舛的中年

随着小兄弟高考拉开帷幕,这个家庭也开始了一幕幕的“灾难”。第一年高考,震震考入了北京的联合大学,虽不是名牌大学,却也是响当当的大牌。铺盖电脑一应就绪,按时入学,其也欢呼雀跃。然两个月后就不明就里的退学了,直言学校不好。二叔自是打掉牙往肚里吞,孩子有更高的理想与追求,做父母的砸锅卖铁,也要支持到底。如此这般的就回到了学校复习,自是“三更灯火五更鸡”,日光加灯光,时间加汗水,与时间赛跑,向自我最高层次迈进,二叔也是支持至极,关爱倍至,殷殷爱意点滴在寸寸光阴之中。“天道酬勤”,第二年,“大红灯笼高高挂”,考入了985北京交通大学,一时间祖坟青烟冒起,二叔的大学梦在儿子震震的身上实现了。

谁都认为这个家庭如此的美满,如此的幸运,二叔应该高枕无忧了,可以停一停忙乱的脚步了。可人生就是如此难以预测,这个家庭的噩梦刚刚开始,而且来的猛烈,来的汹涌,来的猝不及防。

2010年的冬天,我们正在学校上课,忽然被告知二叔得了心脏病。原来在开车去装饰新房的途中,二叔感觉心里极不舒服,情急之下,拐进最近的医院,经诊断是心肌梗塞,医生鉴于病况,建议转院治疗,强大的求生功能,促使二叔求医生行善念发慈悲,医院才收留住院为是。实际情况是,如果来的迟一点会有意料不到的危险,亲人奔走相告,前去照看,自不在话下。好在有惊无险,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2011年的元旦过后,大家还沉浸在新一年的喜悦当中,浓浓的年味在一天天迫近,二叔毫无征兆的接到了北京邮电大学的电话,说震彪要退学,理由是父亲多病在身,容不得自己再攻读学业。不由得怒从心头起,电话里对兄弟进行了心潮澎湃的说教,那知兄弟已抱定“不见黄河心不死”的决心,如不答应,竟要纵高楼一试,了结卿卿性命,回家的飞机票已经买好,你看着办吧!两行清泪顺脸而下,儿大不由爷,随他去吧!苦命的二叔在无边的苦海中度过了2011年的春节。

此后的二叔像被抽去了筋骨的皮囊,失去了中年人朝气蓬勃劲头。生活中什么是自己的最高追求,生活中什么时候才是自己最美的时刻。当最高最美昙花一现般消逝的时刻,当肥皂泡一般的海市蜃楼随风而逝的时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也抽身而出,需要做一次长久的旅行啦!

可现实就那么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原该在高等学府引以为豪的学子,现在却在为五斗米而折腰而发愁;原该在教室续写高等学业的孩子,竟要在烈日和暴雨下为生计而奔波。心头的血在汩汩地流淌,满面的阴云挥之不去,寂寞的心向谁倾诉。“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那个活泼好动的少年,那个号令全班的少年,已经随风而逝,一去不复返了。

苦口婆心的说教,总被无情雨打风吹去,总还要被无原则的横插一杠。事事破败如此,心情苦闷至极,不免心事连连,出错频频。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2012年在那个灰色的冬天,厄运再一次降临。在一次和婶子驾车出外的途中,探讨着孩子的未来,不由得心乱如麻,判断出错方向错乱,车翻到了一个小桥底下。跌得遍体鳞伤,腰部严重受损,婶子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皮肉之苦,总要受的。三口之家,两个住在医院,其状之惨,其心之苦,再一次滑进了痛苦的深渊。暗无天日的日子,黯淡无光的心情,这样的日子在哪里?这样的出路又在何方?

躺在床上的二叔,麻木的身子,错乱的心情,这一生过得好疲惫,这一生过得好失败,雪落地,正伤心满地落叶堆积,至黄昏,噗噗簌簌,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几个月的医院,疗好了身体上的伤,心里的伤痛却是日渐深刻,萦绕在心里的愁云日渐惨淡。如果孩子没有如此的智力,没有考上大学的能力,也还罢了。考上名牌大学不上,岂不是活生生气死个人!

出了医院,二叔腰部留下了永久的伤痛,不能在干重活,动作变得比较缓慢,头发花白,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雄姿英发,连说话都有点有气无力,完完全全的成为了一个中年人。

几年下来,二叔也彻底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思想,不能一直按自己的规划让他走下去,应该放手让他一搏了。震震也很是争气,能专心踏实的干事挣钱,就是自己心里最大的安慰了。

去年,震震和一起工作的姑娘谈起了恋爱,姑娘模样俊俏,清丽可人,且温柔大方,二叔颇为满意。半年好事多磨下来,双方家长相约而谈,确定下了婚期,择一良辰吉日,吹吹打打,前呼后拥,把媳妇娶进了家门。一番相处下来,知书达礼,贤惠十分,二叔满心欢喜,挥之不去的阴云豁然开朗,温馨甜蜜布满心房。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厄运在春节过后接踵而至。在去年冬天,二叔就有便血的毛病,只以为是痔疮,再加上婚事事务繁忙,也就不以为意,今春以来,疼痛日甚一日,难以忍受,才到医院加一详查。结果出来,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镇住了每一个人,盛年之下的二叔竟然得的是结肠癌,而且因潜伏期较长,情况显的很不乐观,命运总是和自己一再开着生命的玩笑,每一个亲人的心里都在滴血。逐渐懂事的震震也是哭了一次又一次,那个如山一样的男人,在他一次又一次的轰炸之下,不仅仅是体无完肤,而是伤及肺腑,生命如一只飘飘摇摇的小舟,显得孱弱无比。

一番手术下来,二叔精神可嘉,效果还是很不错,经过几个月的调养,面色有很大的改观,马上就要当爷爷了,喜悦的心情带走了全部的不快,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积极的面对未来,二叔笑容满面,似乎已忘记那腥雨如磐的岁月,正在走向一个如诗如画的世界。

人生要经历各种各样的苦难,我常常在想,为什么偏偏要二叔经历这么多,难道是上天出于对他的偏爱,在后半生加倍的补偿吧!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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