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四年前，我上大学，报道的那一天，扛着几袋行李，带着淳朴善良的微笑，想要以一个阳光灿烂的形象来迎接我的新伙伴们，推开门的瞬间，笑容戛然而止。
宿舍地板推着七七八八的箱子，空调吹着凉风，所有的床铺都扔了行李，我的舍友，我的哥们，一个个跟死鱼一样躺在床上出气。
在我木桩子一样站了半天，盯着没地落脚的宿舍发呆许久，上铺的咸鱼探头下来招呼了一句：哥们，自己挪挪，热，咱就不招呼了。
说话的人叫老千，宿舍老大，因为打牌喜欢诈人，被贴上标签。他嗷嚎不已，说自己不过玩了两次就被惦记上了，不公平。
另一张床上出声，我们的公平就是谁拳头大就说了算。说话的人是大手，手的确很大，拳头也很大，校篮球队，盖帽灌篮无人可出其左右。
老千只能憋着闷气。
老四是哭包阿河，失恋了哭、被甩了哭、追不上也哭……直到今天个个整装待发即将毕业，他还在哭，因为女朋友要分手。老五是撩妹高手，一张年轻的脸蛋唬得学姐也为他疯狂。
当初狼藉一片的开学报道，因为天热人懒不想动，行李堆积好几天，直到舍管突击检查，才手忙脚乱收好。那几天我们就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连衣服都没从箱子里翻出来过。
这场混战造就了我们的友情，当我们午夜密谈的时候，才知道老千并不总出老千，相反他很聪明，只是为什么跟我们同一个学校，谁都知道。
再稳妥的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我拍拍他的肩说，我懂。
懂个屁，他骂道。
02
我们五人中，有奥赛冠军，有差点成为市状元的人，有撩妹高手，有开学开着宝马来的富二代，唯有我是淳朴善良的中国好儿郎，清清白白，没有后台。
我们的关系铁得差点穿同一条裤子。
奥赛冠军每天边骂我边带我排位上分，我这个猪队友反向扯后腿都不计较；市状元……哦不，是差一点市状元甩着高数给我讲题，直至崩溃也就踹了我几脚泄愤；更别说我们的钻石老二抛弃把妹机会，暴殄天物开宝马，只为拉醉鬼舍友回学校，简直真爱。
女生的友情也许是谈论男神和衣服；男生的友情就是游戏和游戏。
第一次和队方队打比赛，我们输得一塌糊涂。
因为操作厉害，对局必赢，宿舍这群骚人迅速膨胀，在对上一般战队后商量要搞事，结果被对方按在地板上摩擦，牺牲得猝不及防。事后老千抽着烟一边反思，一边训斥说，连游戏都打不好的人，出社会后绝对没个鸟用。我们认真反省，吸取经验，终于在再一次正面迎敌时，怒火发泄开局三分钟就单杀对方中单拿到第一滴血。
那晚我们喝得很凶，好像所有的爽快都在这一刻点燃。不想其他，只为享受。年轻的生命或许不该负担太多，在该玩的年纪心思不必放重。在此刻，没有成绩、没有未来，没有生活，只有踩在对手身上的胜利，就这么简单。
我们继续酣战，驰骋沙场，刀光剑影，游戏江湖。
老千偶尔会对沉溺游戏的自己谴责一番，唏嘘要不是当年大意，但转而就被鸟话连篇的我们带入战局。外卖、便当、泡面……馊味带着一点点酸爽是大学四年里最熟悉的味道。
偶尔我们会上天台吹风，抽着并不高档但浓烈的玉溪，蹲在水泥台上，做一个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少男；更多我们是疾驰在往阶梯教室的路上，头发还没来得整理好；有时也会喷下香水参加联谊逗逗小一届的学妹；也会在图书馆挑灯夜读想想虚无缥缈的未来。
时间会改变一些东西，但我们不自知的时候，我们开始早起，我们不再逃课，我们不会午夜喝酒，也不会出口狂妄。那时我们只盯着前面，如果当我们当中有人回头去看，就会发现，身后走过的那条路，叫做成长。
03
此时，我们站在学校礼堂，对面是微笑向我们走来的校长，身边是熟悉的同伴。曾经彻夜上分的一幕仿佛还在昨天，转眼就要各奔东西。学校还是那个样子，宿舍也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伴随着我们入眠的泡面酸馊换成灰尘的朴味，桌子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电脑。
当我从一个游戏菜鸟冲分上王者能够局势翻盘carry全队赢得胜利的时候，那个被我们按坏无数个的鼠标已经在角落积了一层灰。当我想对舍友们说，看，我终于不是扯后腿的那个人，不知何时，身后的队友早就不见。
热血会慢慢消退，稚嫩也会成熟，当我们开始投简历写规划做生意，我们知道，结束的那一天总会来。
小时候，从幼儿园大班毕业，牵过妈妈递来的手，你笑得很开心，因为你不再是什么事都不允许干的小孩子；再大些，你接过老师递来的毕业证，踩着自行车飞快回家，一进门就抄起电话，约上哥们午夜狂欢；初中毕业，开始恋恋不舍，看小说打掩护的朋友将面临着第一次分别，教室里都是疯狂传递的同学录；高考后，成熟了，不必招摇，三五成群，举着啤酒瓶，在午夜的大街上溜达到天亮。
告别童年、告别母校、告别朋友、告别父母……我们在不断挥手告别，身后有墙，结束不过是一个学校到另一个学校。当朋友圈里开始晒毕业照，当大家举着酒杯畅饮，当空荡荡的宿舍只剩下光秃秃的铁杆，你站在宿舍门口，这才知道，总有一次，将没有接挡。
以前我们总喜欢用“终于”，终于放假了，终于毕业了，终于结束了……因为知道不会结束，所以理所当然的告别，仿佛离开就是一种解脱。
最后才发现，真正的结束，是没有声息的，是无能为力的，是在你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词的时候，它已从你的生活悄然脱身。
当你站在人来人往的校园，身边是一如往昔的场景，天空蓝得发白，你张张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个词。你会知道，任何宣之于口的洒脱，只因心里笃定不会结束；你茫然无措时，才是最后的曲终人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