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数年时间,被大大小小的『事件单位』横竖切割了,一年一次的生日,一二四季度的书市,五一和十一的音乐节,每个月的总结报告,每个周末的晚餐,每晚写作的字数,还有许多没有固定长度的『事件单位』,比如我今天去看一场话剧,下一次进剧场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周给狗洗过澡,下一次可能在下个月,也可能是明天,如果它在雨天裹回一身泥。
这些大致确定和不确定的『事件单位』彼此交叉、倾斜、倚靠,生出密集而不对称的纹路,于是我的日子好像不是以分秒小时天月年来计算,而是一件事到另一件事,或一件事跳过了另一件事,还有一件事乘另两件事,等等。
这种循环似乎混乱,似乎根本没循环起来,但于我而言是最清晰的计算方式。看完两部电影,就过去了两三天,读完三四本书,可能一周的时间就流走了,而完成某一阶段的写作,大约是一个月。
地坛书市在近期的记忆里开幕过两次,从脸颊干涩浑身鸡皮到大腿出汗后背发麻,我知道我挨过了冬季,从春季复苏,还知道即将要盛夏了。盛夏前的仪式,就是去触摸不太崭新的书页,闻各色书籍不同的气味,在发现早就想要的文字或图片时迅速拿下,在稀奇古怪的旧书前小声尖叫,带回一两本。夏天就这样开始了,在身心愉悦的气氛中。
同去地坛书市的人,从一开始到现在,大致还是那么几个,因为读过许多相同的书,爱过许多相同的书,目光所及的范围很近,挑书的真实愿望变成空气里最自然的透明。
去的次数多了,大家彼此心领神会,在哪个摊位前流连,偏爱哪种质地,看不看杂志,搞不搞研究,为人脾性,无不知悉。所以再走到某个展位,只用眼神交流,就有进或不进的预感,有整齐的脚步。等各自看到有趣的书,聊笑聊笑,高兴就买了。所以书架上好些趁兴收来的怪异文本,静下来看常发现内容并不怎样,但当日和朋友谈笑的情景却跃然而出,眉梢眼角的喜悦又重新生动起来。那么这样的书买回来也并不后悔,就算作看得见的回忆而收藏着,书架上也是一定要有几本这样的书吧,不然多无聊。
喜欢地坛书市,它把文字搬到了公园里,公园很大,书店很多,我们却不需要什么攻略,不需要想七想八,放松心情跟着感觉,就足以遇见好多惊喜。在网上浏览条目是一回事,去摸到纸张,嗅到油墨是一回事,走进葱翠树木前的书店,又是另一回事。
在现场身临其境,美好的冲动都在手里,不再是幻想,才更清楚和坚信,我为什么要热爱这些东西,才心怀感激,想到很久以前的人们和我一样热爱着它,很久以后也将有许许多多的人为这种热爱而疯狂,才激动地感觉到,世界和人类是多么奇妙的啊。
地坛沉稳,融入,又自有一番秩序,不与社会冲突,不与世隔绝,分明又不同,那种安静,不是遗世孤立的安静,是能让尘世感到平和的安静。光是在布满节气的小广场上散步一会儿,就已经觉得我是过于幸福的人。
很喜欢书市上那些老花镜背后的老头,缓慢伸出手去抚摸封皮,很小心地侧一侧身,让阳光照到书页,仔细阅读每一个字,从他们目光的缓慢移动中,能分辨出他看到了哪一行。由于这种缓慢,他们散发出强烈的对书的尊重,在智慧面前所应有的谨言慎行,对一切可能的思想的宽容。
他们的缓慢曾让我羞愧,我还是太着急了,太不小心了,也还不够沉着坦然,不够耐心,不安于孤独,而他们的缓慢令人安心,好像蒲公英蠢蠢欲动抓住风的脊梁,好像影子在时间和方位里拉长又压缩,好像小猫懒散地滚到太阳地,眯起了双眼,再应当不过。
也许地坛书市对我来说早已不是单纯的『事件单位』,它更像是『情感单位』,以情感为单位来丈量的时间,可以拉伸至无限遥远,但每当我想起它,它又总是非常近,非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