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郑郑
棚户区改造的消息终于遍及了这个小小的山村,村里几十年都没用过的大喇叭,刺啦刺啦发出不成调的声音。
大人们都满怀笑脸,逢人就说,谁能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离开这个贫瘠的地方。
孩子们也高兴,像是得到了一个大玩具,仿佛下一秒就能嬉闹于高楼大厦之间。
毫不例外,我家也暗自盘算着。本想着,我大学毕业家里就找一个钟意的地段买新房子。
不过,家人不放心住在附近的姥爷姥姥,岁数大了。担忧我们一走,他们没人照顾。
同时,这一大笔开销让家人思虑许久,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好对策,直到我们家的居住地被划成了移迁地。
有些人可能不了解,平房不似公房一样的局促,墙壁靠着墙壁,挖个壁橱,就是别人家。
村里的人家,都是一大趟的房子,少则两三个,多则四五个。有院子,房前面的前院子和房后的后院子。
家家院子用篱笆围起来,紧挨着。每家的大门外还有一大片空地,靠着别人家的后院子,家家如此。
姥爷家就在我家旁边,他住着的是一个老房子。我们两家的后院是连着的,没有篱笆拦着。
还能记得小时候,我荡着两条小短腿,从后院子跑到姥爷家,一天七八次从来不觉得累。
反而心怀宝藏一样的和小伙伴炫耀,我们家和姥爷家有一个神奇的地方,不用走大门就能到姥爷家。
我和姥爷说,不久之后就能住上楼房,到时候,夏天不割草,冬天不砍柴,屋子里干净,能洗澡,还不冷。
姥爷神情黯然,望着大门外,幽幽的说着,住楼好啊,住楼好,转身便不再言语。
他家有两扇大铁门,漆黑的木板,铁打的柱子,可以拴着绳子,安个木板荡秋千。很多小孩子都爱在大门前的空地玩,十分热闹。
热闹也罢,我倒是不喜欢他们在这大吵大闹,姥爷脾气温和,待人随和。从不赶他们走,还时不时送他们水果吃食。
他常说,都是看着这些孩子们的爸妈长大的,很多年前,他们爸妈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这大门前玩。
我回家问母亲,姥爷家这房子岁数是不是比我大很多,又老又旧,除了地方大,好像登不上什么台面。
母亲告诉我,她出生的时候这房子便有了,我们家的房子还是一片荒草的时候,姥爷家的房子早就为一大家子人遮风挡雨了。
打开手机相机的全景模式想要把姥爷家的老房子拍下来,留作纪念,以后看看也好。
可是,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门前有一个大垂柳树,夏天搬来躺椅,最阴凉。冬天,大雪压枝,我们就用来拍照发朋友圈。
大门还是老样子,漆黑漆黑上贴着门神和福字,屋前一片空地上,两堵半腰高矮墙隔开。
左边种满了灯笼一样橘黄色的花,它的花种长在外边,秋天衰落掉进土里,来年继续开花。
有一小块地方装满了煤块,木柴,每到秋季都会购置几车的煤块,用来冬天御寒。
右边的矮墙里有一个苞米楼,用木头架起来的,装置秋收的苞米。地上种着一些药材,有枸杞子,洋金花……
角落里该盖着砖头砌起来的茅房,从最开始的风筒布围起来,到木头夹起来,到现在,也经历了很多年的变迁。
房子有三大间,挨着但是不相通,左边住着人,右边是仓房。中间那间最大的便是姥爷的住处。
右侧仓房前面有一条红色砖块铺的小窄道,年岁久了,像是从地上长出来一样,直通房后的院子和我家后院。
后院是前院和房子的两倍大,种花种菜种药材种果树。每一块土地,都安排的满满当当,井然有序。
后院子有一个木门,木门后面是一片荒草,荒草的后面是一片山丘和坟墓。
很多年前姥爷在这种地,后来这块地被收回,也就彻底的荒芜了。
我终于知道,姥爷为何不想离开。这里一砖一瓦一木,一花一草一树,是他老人家大半生的记忆。
三十几岁远离他乡,从山东孤身一人来到东北,从学徒,从木匠,从工人一步一步走来。
这个老房子承载了太多了,是几代人生活过得的地方,是一个懂他的朋友。
我也在想,难道我真对这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小时候一说搬家,哭着闹着的我,去哪了?
难道,就因为它的破旧,与时代不符的突兀,不如高楼的豪华,我就欣喜的想要离开,不带一丝怀念?
时间告诉了我答案,寒假放假回家,我们家的房子已经被推平,剩下的只有残垣断壁,和皑皑白雪。
我不敢靠近,远处的铲土车嗡嗡的响声还在继续,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没有了,心里也没了着落一样。
我又好好的端详着姥爷的房子,很快也会一样,全部夷为平地。
努力的记着它的样子,以后它只能出现在故事里,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