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赤日炎炎,鸣蝉聒噪,官道边的茶棚里坐着一老一少,面前一壶茶两只茶杯,正在慢悠悠地自斟自饮。
老者须眉皆白,但精神矍铄,手里拿着一根两尺多长的旱烟枪,不时吞云吐雾一番。对面的少年看起来年方弱冠,脸上稚气仍未脱净,但一双眸子炯炯有神,顾盼之间凛然生威。
一个身扛扁担的壮汉走到茶摊上,对着摊主叫道:“来壶凉茶。”
摊主答应一声,连忙去准备茶水。那壮汉扫了一眼座位,对老者道:“老汉,你占了我的座位,挪个地方吧。”老者抬头看了壮汉一眼,笑道:“茶摊座位谁都坐得,怎么非要我给你让位呢?”壮汉道:“这茶摊上只有你这桌座椅宽大,老刘我坐着舒服。你身材如此单薄,坐个窄点的凳子也没啥嘛。”
老者还未说话,那少年心里不服,说道:“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我们先来,座位自然先由我们选,哪有你这样强迫别人让座的?”壮汉眼睛一瞪,大声道:“要你们让座你们就得让,哪那么多道理?”说完伸出拳头在老者和少年的面前一晃:“不然就别怪我拳脚无情。”
老者的神色还是淡淡的,身形稳坐如钟,他抬手制止少年再说,拿起茶壶给两人斟满茶水,慢慢地喝起来,对壮汉的威胁无动于衷。
壮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高声叫道:“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说完举起手中的扁担,往老者的头上打去。老者将头一偏,扁担“蓬”的一声打在老者的左肩上,仅凭声音判断,力道着实不小。
少年指着壮汉怒道:“你怎能随便打人?”壮汉脸上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说道:“再不让开,我连你一块打。”
那老者站起身来对少年道:“算了,咱们就换一换吧。”
说完自己拿起茶壶,让少年拿着茶杯,两个人换到旁边一个凳子较窄的茶桌上去了。
壮汉一屁股坐下来,得意洋洋地看了那祖孙一眼,心里却暗自嘀咕,虽说刚才那一扁担自己并未出全力,但力道依然不小,这老人竟然行若无事地承受下来,难道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可是若是高手,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屈服认乖?难道是被自己那一扁担打傻了?
他是个粗鲁的农夫,干活累了到这里喝茶解渴,碰到这种事,既然想不通,也便不再多想,专心喝起茶来。
02
刚喝了两盏茶,又有一人走进茶棚,身高膀阔,比壮汉还高了半头,满脸骄横之色。那壮汉一见这人,身形立刻矮了半截,茶还没喝完,站起身来就想溜走。那人伸手一拦,对壮汉道:“刘四,你欠张太爷的十两银子都三个月了,利滚利已经到了六十两,到底什么时候还?”
壮汉丝毫没有了刚才对祖孙俩的威风,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道:“石大侠,我正四处凑银子想办法呢,还请您在张太爷面前多美言几句,再宽限我几天。”
姓石的也不生气,展颜一笑道:“我听说你家娘子十分美貌,你要能让她陪我几晚,别说宽限,帮你把欠债免了都行。”
壮汉心中气愤,但脸上丝毫不敢带出来,依然哭丧着脸道:“石大侠见笑了,我那老婆粗俗低贱,哪有资格伺候您老人家。”姓石的再劝了几句,那壮汉只是不肯。姓石的神色一变,冷冷地道:“你不愿意那也由得你,就等着明天张太爷派人上门拆家破户吧。”
冷眼旁观的祖孙俩一直没说话,听到此处,那少年忍不住长身而起。老者手中的旱烟杆一横,烟锅正好压在少年肩上,少年身子一晃,只好无可奈何地坐回到凳子上。
两人的动作快如闪电,旁边的壮汉和姓石的都没有注意到。
壮汉听姓石的那么说,心中气愤难以抑制,冲口道:“石秀明,你不过是张太爷家的一名武术教头,平日里仗着张太爷的势头欺男霸女,无恶不做。你不要我活,今天我先跟你拼了。”
说罢高高举起扁担,将浑身的力气运上双臂,狠狠往石秀明劈将下来,声势比方才打老者那一下威猛得多。
石秀明冷笑一声,使个“铁门闩”,右臂横举过头,结实的柳木扁担正好打在手臂正中,竟然“啪”的一声断为两截。
石秀明甩甩胳膊,浑若无事地道:“你有这份胆量,我还挺佩服你的。既然你打我一扁担,我不为己甚,也只打你一拳就好。”说完不等壮汉反应,一招“黑虎掏心”,正击在壮汉胸口,壮汉大叫一声,庞大的身躯被打得离地而起,直往老者和少年的桌上飞去。
少年高叫一声:“好家伙。”站起身来伸出双掌按在壮汉背心,却被壮汉撞得往外飞出。壮汉被他这么一阻,正好落在少年刚刚坐着的凳子上,稳稳地坐了下来。
03
石秀明本来还在冷笑少年不自量力,这下就算不被撞死,也得撞得头破血流。没想到不仅那壮汉坐在凳子上,看起来丝毫未曾受伤,就连那少年也是稳稳落地,又笑嘻嘻地跑了回来,行若无事。
他心下狐疑,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对着壮汉道:“今天算你运气好,明天再跟你算账。”
说完他在壮汉之前的桌子前坐了下来,随手把茶壶里的残茶往外一泼,打算让茶博士帮他重新泡一壶好茶。没想到那泼出去的茶好巧不巧,正好泼在一个踏进茶棚的人身上。
那人脸色阴郁,一双眼睛精光闪闪,瞪着石秀明道:“你这厮眼睛瞎啦,干么用茶泼我?”石秀明正没好气,听到这话怒气上冲,也说道:“你这厮眼睛瞎啦,硬往我泼出去的茶上撞。”
那人的神色更加阴森,沉声道:“看你也是个练家子,想是仗着身有武功,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岂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石秀明胸脯一挺道:“你可知道我是谁?”那人冷冷地道:“不管你是谁,今天碰到我‘辣手追魂’姜峰,算你倒霉。”
不等石秀明再说,姜峰十指如钩,直往石秀明面门抓去。石秀明听到“辣手追魂”四个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辣手追魂”姜峰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独行杀手,为人阴狠毒辣,专以杀人为业,偏生他武功高强,从未失手。而且此人只认钱不认人,五年来,黑白两道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丧生在他的手上。想不到今天在这里碰到此人,偏生自己还惹到了他,岂不是祸从天降。
猛见得十根黑黝黝的手指已到眼前,他来不及细想,只好使出一招“擎天架海”,格向姜峰手腕。姜峰变招极快,手臂如同灵蛇一般,竟然顺着石秀明的双臂游了上去,眨眼间便已扣住了他的左右琵琶骨。
只听得“咔嚓,咔嚓”两声,石秀明的琵琶骨被姜峰的双手生生捏断,石秀明“啊呀”一声惨叫,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十余步,鲜血从他的肩头流下,在地上滴出两行血印。
姜峰狞笑道:“我一向杀人只为钱,今天你搅得我心情不好,说不得只好做件亏本买卖,只杀人,不收钱。”说完纵身上前,右手五指疾往石秀明的咽喉抓到。
石秀明心中大悔,没来由的惹上这个阎王,就算张太爷权势再大也来不及救他。眼见这一爪变幻莫测,自己无论如何躲不过去,只好闭目待死。
04
突然他身边的老者长身而起,手中烟杆直戳姜峰右掌的“劳宫穴”,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招,却逼得姜峰连退三步,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那老者对姜峰道:“半个月前‘中州大侠’秦凤鸣突然在家中被害,这件事是你所为吧?”姜峰沉声道:“不错!”老者道:“你为什么要杀他?”姜峰道:“有人出一万两银子找我买秦凤鸣的人头,这生意我自然要做。”
老者又问:“秦凤鸣为人正直,行侠仗义,江湖中人莫不敬仰,单只为了一万两银子,你怎能忍心害死这样一个好人?”
姜峰不屑地道:“正直侠义当不了饭吃,当不了衣穿,有什么不忍心的?”
他顿了顿又道:“人活一世,如果不能逍遥快活,总要为别人着想,被那些所谓的狗屁道德弄得束手束脚,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老者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武者有上中下三品。上品武者心怀天下,为国为民,不计自身利害,如荆轲,候羸。中品武者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快意恩仇,如‘中州大侠’秦凤鸣,‘正义堂’总瓢把子方铁剑,‘湘江三侠’等人。下品武者自恃武力,欺凌弱小,甘当为官为富不仁者看家护院,仗势欺人。”
他指着那名呆呆不语的壮汉,对少年说道:“这汉子只是一名粗鲁农夫,平日里劳心劳力养家糊口,即便自恃勇力欺负我们,也只是偶然为点小恶。我们若是跟他认真计较,有失武者之风。”
少年点头称是。
老者又指着石秀明道:“此人身为武者却仗势欺人,为害一方,虽是学武之人,却跟一个‘侠’字相去甚远。只不过他虽然算不上好人,但却罪不至死,如今琵琶骨被毁,武功尽失,受些教训倒也不算过分。”
少年又一次拱手拜服。
老者再指着姜峰道:“此人深山苦练十余载,练得一身武功,本可好好做一些为民造福的事情。他却为了一己私利,是非不分,善恶不辨,即便武功绝顶,却还远不如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农民对这个社会更加有用。不仅如此,他的存在只会让人世变得更坏。”
他的语气逐渐转冷,双眼直盯着姜峰,缓缓地道:“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永远消失。”
也不见他有丝毫作势,姜峰突然之间发现一只巨大的手掌直向自己拍来,掌风飒飒,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一咬牙,双手倏出,呈虎爪之型,袭向老者掌心。途中左手虎爪变鹰爪,右手变蛇形,倏忽之间竟变了十八种手势,端的奇诡绝伦,凌厉无匹。
可是无论他怎么变换,老者的那一掌还是“波”的一下印在了他的额头。姜峰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脑门瞬间塌下去三寸有余,跟着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扑通一声软倒在地。
他用颤抖的手指着老者问道:“我又没得罪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老者冷冷地道:“我不认得你,与那秦凤鸣也素未谋面,我祖孙二人之所以千里跋涉追寻你的踪迹,并在此等候多时,为的只是两个字。”
姜峰用尽最后的余力问道:“哪两个字?”
老者一字一句地道:“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