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雪还在外面飘着,灯没有了高傲的姿态,光落在地上,已经变得微弱。她在前面走着,白色的婚纱拖了整条街,街道不整,婚纱的下摆被刺出一个大的口子。
我从家中一路追来,我怎么喊,罗莎都不出声,她最终在一辆车疾驰而来的时候,停下来脚步,那车偏到路旁的沟里。我长舒一口气,大婚之夜,可不要让我背负太多的罪。
汽车司机从车内艰难地爬出来,对着我骂了几句,像看不到罗莎的存在。的确,冬天的黑夜,穿着婚纱的女人在外面游荡的确有些奇怪。罗莎看到车靠近的时候,神情没有一丝改变,司机看她如安静的幽灵。
司机走向我的时候,黑色棉袄已沾了雪,像一个白天使。不过,他生气叫嚣的样子又活像一个疯子。他只是一直骂我神经病,大半夜,带一个傻子出来吓人。
2.
说到傻子,我一直感觉没和罗莎确定关系之前,我是有病的。具体什么病,我也不知道。看过医生,周蒙医生说:你的脑子正在变大,你幻想的都是未发生的事,回去睡一觉就好。
我一直睡,醒着的时候,却又感觉,我杀过一个人。
岳父打来电话,问我罗莎的情况。白天举行婚礼的时候,岳父好酒,喝了不少。他就罗莎一个女儿,心里自是不舍得,喝酒是哭和笑一起掺到酒就喝下肚。
听到铃声响起的时候,罗莎突然转身,眼眸冷如冰地看向我。我本来是不敢去口袋拿电话,手伸到一半,就僵硬了。罗莎后来告诉我,当我犯下罪以后,所有与我有关系的,都有罪。
我试着解脱,这个“罪”的圈套太封闭。我是一个不知者,罗莎问过医生,医生又问过我,我能问谁?罗莎告诉我,是的,丈夫,你杀人了。
3.
在此之前,罗莎公司的同事有来家里看过我,说是看我,是看我值不值得罗莎托付。她听罗莎说我活的随意,她穿的也就随意。我怀疑她们是商量好的,是要改变我。至于我能改变什么,得问罗莎。我和罗莎结婚时,她犹很羞涩,我就冲上去抱住她。这在我从前是不敢想的,我一直以来都不是太主动的人。
我和罗莎拥抱的时候,她笑着,我喜欢听她笑的声音,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正如许多人不敢看我的眼睛一样,我总怕和罗莎对视的时候,被她看出来什么。而我一切怕的根源,是发生过还是没发生过,我找不到一点痕迹。
冬天的雪夜里,我不记得雪的飘落,只知道我的血液流动,很快,像冲动的魔鬼,在我血管内暴走。罗莎在我接完电话后,面无表情地向我走来。
“是谁?”
“你的父亲。”
“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问问你,莎。”
罗莎听后,从我手里抢过手机,关上机,抛向远方的雪地上。“除了我,不要去接触任何人。”
我本想大吼,却吼不出来,她靠近我,用冰冷的双手抚摸我的脸,脸上被盖了一层雪,雪是带着棱角的刀子,就这样在她手指上,慢慢地深入我脸上的皱纹。
4.
白色的墙壁带着难闻的气息,我躺在房间最里面的那个床上,透过窗看见一只飞鸟从树上落了下来,没有声音,没有征兆。
房间里另一个病友看我醒来,带着一个厚玻璃杯,给我倒了一杯水,泡了几个药片。我看向他,他摸了摸已白半边的头发,笑着说:“安神。”
医生捧着文件走向我,白色的大衣配上白色的房间,像那只飞鸟的羽毛,不过应该是落到云上。
“老朋友,今天天气不错。”周蒙医生扶了扶眼镜,向我开口。
“我在医院?罗莎没来看我,罗莎呢?”
“罗莎?我不认识这个人。”
“你不认识,怎么可能?她是我的妻子啊,是她请你医治我的啊!”
“不,不,老朋友,你肯定搞错了,一直以来都是你一个人。”
“随你怎么说,我要出去,我要回家去拥抱我的妻子。”
我离开医院的时候,那只飞鸟安静地躺在地上,我把它捡起来,放在口袋里,它歪着脑袋的样子有点可悲,不如让我埋葬了好。
5.
回家的小道杂草已经枯萎,我好像已经好久没有来过,我凭着思想找寻一点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
在路口,是一个新房子,红砖蓝瓦,木门紧闭。我扒开蓝白条纹的外衣,从裤袋里扯出一把钥匙。正要推门进去,却没有看见门前贴的“喜”字,不禁感到诧异。
我推门进去,只是装修好的房间,没有一点婚房喜事的影子,也没有一件罗莎的衣服。地上散落着酒瓶,恶臭的味道令我生厌。
我踱步走到自己的床前,床柜上堆满了照片。我看到了罗莎和我,身子斜靠在越野车上,所在的地点是在西藏的墨脱公路。她爱旅行和越野,那是我们结婚前去的地方。
就在行驶公路的途中,发生了泥石流,我只想起那是雨天,泥石流从山顶而下,然后再什么也记不清。
6.
我使劲拍打自己的脑袋,极力想让自己想起一些细节,头疼的厉害,昏在了地上。
第二天,睁眼就看到医院白色光亮的墙壁,周蒙医生守在我面前,他的面目平静。
“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已经无法再瞒住,都告诉你。”周蒙医生先开口道。
“是不是罗莎把我送来的?她在哪里?我现在得了什么病?”
周蒙医生抽出放在口袋里的手,神情黯然,把所有事都告诉了我。
我和罗莎行驶在墨脱公路,发生泥石流的时候,是她用身子护住了我,我得以活下来,而她却没有了呼吸。
医生救治好我的身体,却无法医治我的心。我整日醺酒,失去了罗莎的我日渐消沉,不愿出门,把自己封闭在房间里,看着我和罗莎的照片发笑,大哭大叫。
我和罗莎从来没有结婚,那都是因为我的悲痛欲绝让我患上臆想症。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杀了罗莎,我是罪人。
我对着周蒙先生大喊:“是我杀死了罗莎,我是个罪人!”
周蒙医生道:“爱情里,从来没有罪人。”
我看向窗外,阳光大好,同是那棵树,不过上面多了两只飞鸟。
后来,我再也没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