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梅是那年腊月冬天里生的，出了娘胎便出奇的安静。他爹看到是个女娃，别过脑袋闷头蹲在了院里，娘瞅瞅窗外开得正艳的野梅花，便唤她做“梅”，娘唤啊唤，转眼梅已十岁了。

乖巧的梅除了每天洗衣做饭外，就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的山路，心里藏着一团火。有几个娃娃就是背着书袋从那条路上走出去的，听说山那头有更多的娃，他们坐在一块，每天有大量的光景是就着彩色的书读啊读，然后变得聪明起来，再唱着好听的歌从那条路上回来。梅用草编了她所能看到的所有动物，但梅还是不知道那些娃娃口里唱的凤凰是什么，梅觉得她脑子笨，所以，她和那些娃娃是不一样的。娘看梅越来越沉默，便指着那黑青的山说，梅啊，再过几年等你爹把钱集够了，你也能去山那边了。梅嘴角偷偷翘了翘，原来她也可以变聪明。于是梅更加努力地干活，小心地给爹分担活计。

十五岁的梅出落得水灵俊俏，还有双巧手，叔子大婶都半真地说，将来到我家来吧。梅不做声，只是望着那山，这么些年都不厌倦，梅想，爹的钱就快集够了，去山那边变聪明了，梅就不是梅了。而梅等来的是一病不起的爹，家里不多的钱也变成了中药，大口大口地灌进了爹的嘴巴，可爹仍然蔫蔫的下不了床。

那天清早，娘肿着眼把梅推醒。娘说，梅啊，你爹这样，你又使不上劳力，治你爹要紧。娘还说，你和外面的大叔去山那边吧，去了要勤快听话，你爹病也会好的。说话间，梅最好的那件衣裳和梳子都被装进了包里。梅就这样乖巧地跟着那个大叔走了，她终于可以变聪明了。

过了山头，梅发现这里只是比家好些，对面还是山。到大叔家，有个和善的婶子和眼睛亮亮的大哥，叔让梅叫他公公。梅给他们做饭洗衣，和在家里一样勤快，只有吃饭的时候梅抬了抬眼睛，问什么时候能让她看彩色的书，知道好多不知道的东西。婶子眉眼眯成了一条缝，叮嘱她只要好生吃饭养得结实，好好照顾大哥就能知道好多不知道的东西，还可以想怎么就怎么。梅就拼命扒碗里的饭粒。

再孤单的日子，再坏的人都要挨，多少个日子里梅都是这样在心里想的。

这年的初春，梅鼓起的肚皮终于瘪了下去，是个可爱的女孩，可常年慈善的婶子却阴了脸。梅不管，她觉着这个孩子是她最幸福的伴，给她取名叫梦。

下雨的日子梅不用下地，也放下了手中拼命编着的席，搂着梦看山，胸口温温的暖着。梅要把席卖了，带梦去山那边，去到有彩色书和新鲜歌的地方。梅轻轻呢喃着，停了雨就去，快了，快了…

梅还是那个梅。

*作于2006年9月，版权为本博主个人所有，请勿未经允许转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