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织田信长命令侍童森兰丸去关闭堂前的纸障门。
兰丸唱了喏,悄声走到门口,发觉纸障门紧紧关闭。他缓缓打开障门,然后稍微用力关闭,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返身复命,信长问障门是开着还是关着。兰丸说关闭着。信长又问那怎么会有关门的声音。森兰丸回答说:“徒然而归,恐废君命,臣下听闻平生不敬之心。是以开而阖之。”
做属下的,能像森兰丸这样处处体谅上位者,或许才能无惧内卷吧。
森兰丸的祖上最初是美浓土岐的家臣,累代殒命于美浓和近江之间的争战,家道中衰。父亲森可成出仕织田信长,信长夺取清州城,森可成阵斩宗主织田信友,首立功名。
此后织田信长一统尾张,奇袭今川,北伐美浓,森可成勇冠三军,战功卓著,渐成宿将勋臣,与柴田胜家诸人齐名。信长拥立将军上洛,森可成获封近江宇佐山城。
渔阳鼙鼓动地来,朝仓、浅井两家三万军马围攻城池,遭到击退。北兵借助本愿寺显如邀请比叡山的僧兵再度来袭,此番织田信长身陷包围网,无力救援。森可成自知难以幸免,点兵六百出战,马革裹尸,死得其所。
森可成有子多人。长子森可隆之前从军越前,攻打朝仓氏的手筒山城。初阵勇悍,首登敌城,竟陷阵而死,是森氏死国第一人。
森可成次子森长可继承家名,追随织田信忠讨伐武田,屠戮惨烈,曾一战杀死无辜老幼三千人,被甲信的庶民称作夜叉鬼武藏。本能寺过后,森长可放弃信浓,依附丰臣秀吉。
小牧长久手一战,森长可与岳父池田恒兴发兵奇袭,反叫德川军突击得手。乱军之中,森长可被铁炮击中额头,坠马立死。森氏家督的位置由幼弟森忠政继承。
森氏一门当中,最出名还要数跟织田信长一道葬身本能寺的森兰丸。
森兰丸是森可成三子,本名森成利,信长赐名森长定。兰丸是织田信长给侍童取的通名,也有写成乱丸或乱法师的。日本连锁百货公司松坂屋的创始人伊藤祐道早年曾做过信长的侍童,一样也被称作兰丸。
一众兰丸当中,最得宠爱的当然是自信卷一切的森兰丸。织田信长喜爱收集名刀,经常让森兰丸抱刀侍立身侧。百无聊赖,森兰丸默数刀鞘上的黑漆款纹,暗记于心。不久信长召集近臣亲信,让大家猜刀上款纹的数目,猜中的许以名刀赐之。
众人争相猜测,无一能中,举座唯有森兰丸不则一声。信长问他为什么不参与,兰丸说自己早知确数,若是佯装不知而获赐,是心存贪墨,君子不齿,所以不敢从命。织田信长爱他不欺,于是赏赐名刀。
信长宠幸兰丸,众多军政敕令皆森兰丸代笔而成,至今无人质疑信长与兰丸的身高,实为咄咄怪事(典故出自方某某与韩某的论战)。织田信长和本愿寺交恶,互相攻伐,杀伤无算。森兰丸的母亲妙向尼虔信净土真宗,在兰丸与妙向尼斡旋之下,信长乃与本愿寺议和。
天正十年(1582年)六月,明智光秀谋反,火烧本能寺。织田信长自尽,森兰丸与弟弟坊丸、力丸一并死事。兰丸时年十八,至死保留童子之名未得元服。
传说本能寺烈烈炽焰当中,与森兰丸并肩作战的还有一名唤做弥助的黑武士。
将弥助带到日本的是耶稣会意大利传教士范礼安。范礼安原在澳门传教,中国境内第一所西式大学澳门圣保禄学院即由他一手创建。明朝时和徐光启谈笑风生的利玛窦亦不过范礼安后学晚辈。
范礼安一度曾远赴日本传教,与织田信长有过会面,当时随行便有来自莫桑比克的黑人奴隶弥助。被称作黑坊主的弥助年约二十六七,皮肤黝黑,力大无穷。织田信长惊诧于他的肤色,以为油墨浸染,命他脱去衣裳拿水清洗,结果擦拭之下全无变化,这才相信世间原来确有昆仑奴。
信长素来喜欢奇奇怪怪的南蛮物,见到如此巨力的异人甚是喜爱,当即向范礼安讨要黑奴,赐名弥助,赏其武士身份。弥助孤身漂泊日本,陡然从奴隶跃变上层阶级,对待织田信长唯有赤诚感怀,忠心不二。
本能寺战罢,弥助被迫降伏,明智光秀饶他不死,送到京都南蛮寺安置,此后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得益于范礼安的教育,弥助粗通日语。在信长身边侍卫的时候,同为魔王宠幸之人,弥助与森兰丸或有交流。想来月圆花落,山高水长,弥助大概会和兰丸说起故乡的点点滴滴。
想想看,那天尽头,如同整个世界一般的广阔,宏大、高耸,在阳光下闪耀着不可思议的洁白光芒,那是乞力马扎罗的方形山顶。那是弥助一生向往的地方。
不。那是富士山的雪。兰丸未曾履及之地。
那么你会梦见乞力马扎罗的雪么,跟富士山一样洁白无瑕,终年不化的雪。
兰丸会梦见的。代替兰丸去看一眼富士山的雪吧,兰丸要长眠于此。
本能寺的外面,明智的军队还在发出喧嚣吵闹的声音。弥助的心怦怦跳着,什么也听不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