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北旭晟
第九话 忘记与不忘记的牵绊
街边的路灯随着车子前行的速度而飞速掠了过去，在车窗上形成一道流光，灯火阑珊的光暗变化印略入车内，也打在陈亦熙的脸上。
这时罗佳璐早已下车回家，出租车里只剩他一人，他沉默不语，只专注看着窗外夜间的路景，他的内心一直隐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他没告诉任何人，然而今日几乎是被罗佳璐一眼看穿，他不免有些慌张了。
说来陈亦熙自高中时起就是个高才生，他思维敏捷，成绩优异，只是这个秘密成为他唯一的短板。他手托腮望着窗外许久，直到司机通知他目的地到了他才醒悟。
下了车付了钱后，陈亦熙在走向回家的路上给自己下了决心，现在并没人瞅出自己的秘密，再也不要像饭桌时那般急躁，明天就默默的参与贺之青的行动中，一起去拜祭小雪就是了。是不是，小雪？
他朝身边温柔的看了一眼，微笑着点点头。
我现在是面临一个难题，今天我答应大伙一起去拜访小雪的家里，问询小雪墓地的位置，但我显然是不能让小雪同行的，必须把她瞒在家里。
于是我就对她说：“小雪求求你了，我今天有事要出门一下，但家里还是很乱。我妈明天就回来了。拜托你帮着再收拾下。求求你了。”
小雪呵呵对我笑道：“青青的请求我怎么会拒绝呢？再说我已经答应阿姨清扫屋子了。虽然不能和青青一起出去很遗憾。但是没关系，你有事就去办吧。我不缠你啊。”
看着小雪灿烂的笑脸，我内心俨然有一股负罪感。
就这样我背弃了小雪匆匆离开了家，在事先约定的地点集合起来。这时我发现小博、安曦影、罗佳璐都到了，陈亦熙还没来。
没关系，我看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几分钟。陈亦熙有个毛病就是爱压点到，一点都不懂提前的道理。
在等候陈亦熙的过程中，小博悄悄移到我身边低身小声对我说：“你出门怎么那么不小心，我送你回来的时候以为门是关的，灯是灭的。但不想刚一碰门把手就开了，而且屋里灯火通明，电脑还开着。你出门到底在急什么？这样很危险。”
我哑然笑笑，这还不是因为小雪在我家中玩电脑的缘故。但我不好说，尤其是在罗佳璐对我的行为做出合理解释并被大家接受的这个大前提下。
我刚想说是自己不小心，以后注意时，小博却又小声说：“其实我是相信你说的小雪回来的事，你可不是那种做事慌张的人。”
我闻言有些愕然，小博冲我做了个大拇指的手势站起身来离着远点走开。安曦影一脸狐疑的盯着我们看，神情好像是说两个大男人那么亲昵着干什么？
这时时间到了陈亦熙也刚好赶来，他真不愧为“踩点之王”。
“你每次都踩着点到，是躲在某处暗中观察我们然后故意看着表出现的吧？”我看着陈亦熙没好气的说。
陈亦熙用手托起眼镜架，高傲的说道：“我没有那样无聊变态，我只是遵照时间准时而到，不会浪费一分钟。像某些人慵懒的很，倒是浪费了许多时间。”
哈，那你把控时间能力真强，我有些勉强的挤出笑容说。
陈亦熙却继续说：“但我也是很佩服你你的勇气和组织能力。比如这次探访小雪家庭行动，你要如何带着我们去面对她的父母们呢？”
我们作为朋友，虽然没去过小雪家，但是知道她家在哪，如果没有那事发生，暑假期间是会拜访的。但是因为那件事情，小雪的父母对我们五人深恶痛绝，而我们也是避之不及。我现在之所以敢造访，一是希望时间以扑灭伤痛，二是她的父母并不认识我们。
“我们没有去过小雪家，小雪也没向她的父母正式介绍过我们，这正是我们的优势。我想这次我们可以以全班同学的名义来纪悼小雪。我们作为代表她的父母总不能难为我们吧。”我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得到大家的赞同。
“青青你还是那么厉害。”小博又向我树大拇哥说。
在前往小雪父母家之前，我们又买了些拜访礼物。我这时问其他人，有谁知道小雪父母的近况的。大家都说不知。陈亦熙和罗佳璐长期在外市，刘奥博也四处游历，安曦影和我虽在同市，但也没胆量去探问的。所以都不知道。
我姑且收回想法，同几人坐车来到小雪家附近，我又看到小雪那夜曾矗立的交通银行的那个街角。
罗佳璐这时问道：“我们知道小雪住几层，但她到底住几号房呢？”
我随手指着那扇属于小雪房间窗户说道：“就是那个房间的所在，我们上去吧。”
没有事先通知，完全是贸然拜访，但小雪的母亲是在家的。我们表明自己是小雪曾经的同班同学时，她才将门打开。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小雪的母亲，大约四十岁的年纪但还显得很年轻，长发垂肩身穿着便服，大大的眼睛略显憔悴，如果是精神可溢的话应是小雪成年后的样子。在她身边立着一个大约有两岁的男孩，睁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我们五人。
男孩……我看到这个小孩时，心头有些一凌。
小雪的家是普通高层公寓那种格局，三室两厅型的，装修布置是舒雅风，让人进来感觉温馨恬静。
我们刚进门不久，那个小男孩突然上来抱紧安曦影的一条腿奶声奶气的叫道：“姐姐，你回来了？”
安曦影今天是留着披肩发的，穿一件白色小袄，红格子的褶裙，被小孩这样一搂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小雪母亲看到尴尬的笑道：“雪见，那不是姐姐，是别的姐姐了。不好意思，小雪走那时我怀着他，以后和他说有个姐姐走了，他便以为姐姐走了还会回来的。”
小雪母亲说着话有些伤感，不过还是招待我们坐下。
这时的我有些六神无主的感觉，就示意陈亦熙来说。他比我更适应冷静思考，所以在明确路数后知道该说什么。
“阿姨你好，很不好意思打扰，也不好意思提起旧事。我们是小雪高一的同学，小雪同学在班级时是我们非常好的同学，无论老师还是我们都非常喜欢她。只是这么长时间我们忙于各自的学业没有对小雪做过什么怀念，就连集体照也没有一张。这对于我们都是个遗憾，所以我们几个即代表全体原高一同学想要为小雪同学召开一场追思会，希望阿姨能告诉我们小雪同学墓地所在，另外如果方便还想借来几件她的遗物，等活动完毕一定奉还。”
陈亦熙说完略低下头，我们也都屏气凝神等阿姨反应，估计只有两种结果，一是接受告诉我们；二是发火赶我们走，这两种无论那种我们都做好心理准备。只是我没想到陈亦熙会大着胆子索要小雪遗物。
小雪母亲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她微笑着点头对我们说：“我的雪儿很乖，也劳烦你们这些同学惦记。想要遗物我给你们找去。”
说着小雪母亲起身便前往其他房间，她的孩子随着去了。我们这才感觉轻松一些。
安曦影双手内扣的摁在膝前，可以看出刚才很是紧张，她小声抱怨陈亦熙不该索要小雪遗物，这样惹得她母亲生气我们就惨了。
陈亦熙小声向我们解释说：“追思会哪有不睹物思人的环节，必然要索取逝者遗物。而且我们这次来本就是冒着使对方生气发火的风险，所以怎样都要提出这样的请求才不使人产生怀疑。”
一会儿小雪母亲从房间出来，拿出一只黄皮的硬质日记本对我们说：“小雪她去了两年多了，她的很多东西都封箱不好取，就这本日记本了，你们看行吗？”
陈亦熙小心接过日记本，说声谢谢，然后收好，接着我们知道了小雪墓地位置，马上起身告辞了。
小雪母亲也没多留我们，我们也是逃似的出了她家房门，下到底楼才止住脚步。我们在平复好心情后彼此看了看。
我说：“那本笔记本是陈亦熙要来的，你就好生收好，不许私自偷看。我们既然知道了小雪墓地，明天一起去为小雪扫墓好吧？”
陈亦熙闻言呵呵笑道：“我不会偷看，你以为我是何等样人。”
大家一致赞同后我看了陈亦熙一眼，然后叫各自散了去。
安曦影下午有打工，先走一步回家准备。我刚想走却被刘奥博拉住。
“明天就要见到小雪了，我很紧张，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大个子显出高中时腼腆的样子，让我不吝觉得好笑，你其实好几次被小雪见到了。
我拍下他的肩头说：“放轻松，到了那儿有啥心里话就说出来，没什么好紧张的。”
宽慰完刘奥博，我的心里却是无底的，我这样自作主张的行为该怎样向小雪解释呢？
当我回到家时已是下午，一进门小雪就笑容可掬的迎上来，锵锵的兴奋的叫道：“欢迎回家，你看我把家里收拾的干净吗？”
我大眼扫视了下整个屋子，发现里面被小雪打扫的一尘不染，杯碗罗列的很整齐。看来家里有个女眷就是好。
我点头赞许道，小雪又兴冲冲的拉着我的手到了餐厅饭桌，指着桌上的几盘饭菜说：“这是我为你做的手艺，刚刚练好的，你来尝尝吧。”
我被小雪按在桌前椅子上坐好，小雪将一盘盘菜递在我的面前。
“一碗米饭，一盘蒜苔肉丝，一盘青椒炒豆芽，一盘炒土豆丝。请吃吧。”
我看着那菜式虽然简单，但光泽度很好，不由来了兴趣，我提起筷子，突然想起上午那事，神色又黯淡下来。
“嗯，你怎么了，面色这么难看？”小雪伏案看着我的脸疑惑的问。
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决心将实情告诉她：“小雪，其实今天我瞒着你做了件事，就是和大家去见了你的妈妈，问了你的墓地所在。”
小雪听到立刻僵直在那里，她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直勾勾的眼神瞅着我，瞅着我直发毛，我颤巍巍的说：“小雪，你这是干什么？”
我看到小雪的浑身都在发抖，看的出她当真生气起来。她猛的站起身，来到我的对面，双手高高举起又再次落下。
“米饭，没收！蒜苔，没收！土豆，没收！青椒，没收！我再也不给青青做菜了！青青是个坏家伙！”
小雪将我面前的饭菜全收到她的怀里，用手揽住，大声叫道。
“喂，”我没想到小雪会这般威胁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试着叫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小雪低垂下头，趴在桌前，大滴大滴的泪水滴在饭碗里，她叫道，“我妈妈好不容易忘了我的，过上平静的日子。为什么你们要去找她，这样她会想起我，又会难过的。我知道我妈妈十分脆弱，我很担心我妈妈，好容易看她忘了我的，你为何又要让她想起我！”
我迟疑着说：“想忘记一个人，不是那么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小雪突然抬起头流着泪对我喊道，“妈妈已经有弟弟了，她已经忘记我了，已经过上平静的日子了，我也很高兴她能这样，你干嘛私自去打搅这个平静……”
“好啦！”我实在忍不住了，对小雪吼道，“你适可而止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好吗？你怎么就确定你妈妈会忘记你，你怎么会很高兴接受，那么每晚独自去到自己家楼下，黯然哭泣的那个女孩是谁？”
小雪兀自愣住了，她喃喃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我愤怒的说道：“是的，我都知道的，你的孤独，你的伤感，你的寂寞，我全都知道的。可是你呢，对我也好，对你妈妈也好，大家也好，全都想着大家，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考虑一下。你有真的去看看你的母亲吗？”
“她没有忘记你，你知道你那个弟弟其实是你去世那时就怀上的，他的名字叫雪见，他知道你的模样，这些你都清楚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小雪发火，会对小雪怒吼，总之我的内心非常的激动，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所以我希望小雪你能正式的面对自己，你不要逃避。你不是来实现愿望的吗？”我最后低语道。
“可是……可是……”小雪显得有些犹豫道，“我是什么也不记得的，我只说自己有愿望但却不记得的，也许我真是你幻想出来的什么，我也不是真的小雪……”
“你是，你是真的小雪。”我肯定的对她点头说，“我根本不知道你有弟弟的事情，可是你却说出来了。你自己去看过，你有自由行动的能力，你有自己的意识，我不管你是幽灵还是什么，总之你是小雪。”
“呵呵，”小雪听了我的话，突然开心的笑了起来，她的身上再次发出莹白的光芒，虽然现在是白天但也看的见。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我被承认了，真好。”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