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是一种对“活得怎么样”检阅和自我检阅。
01
今年，我们回山东孩子奶奶家过年。
“老王，咱们一起长大的一批人中，怎么就你没有当个爷爷？”老头子晒太阳无聊，挤兑俺家老爷子寻开心。
“俺家老王怎么没有当爷爷？俺家两个儿子，都在城里上班！大儿子家的闺女都一岁多啦，在城里养着，没让你看见！俺家小儿子，谈了朋友，今年就带媳妇来家！大儿子一家三口，过几天就回来啦！”俺家老太太不服气地怼了回去。
婆婆在视频中给我们讲了这个故事。
“你看，这就是农村，攀比，讲面子！咱不回家，爸妈都抬不起头！咱今年必须回去。俺爸俺妈抱着孩子在村里走一圈，那些人就没话说了。”娃他爸凑了探亲假，加上公休假，又再请了几天假，决定提前回家，在家呆一个月，让老人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让自己从带娃中解放出来，好好休息休息）。
我们回一趟家，也简直跟搬家一样。两个大行李箱，外加一个纸箱走快递。里面是我们冬春两季的衣物，和给孩子、老人买的各种药。老家讲便宜实惠，很多东西买不到。 我们一年四季在过春夏，而老家的冬天特别冷，因此衣物得带两季的。
婆婆觉得床单被罩每年就用那么几天，不用每年洗，怕洗旧了。因此，我们的行李清单里，还得加上床上四件套。
我们常年不在家，家中也没有我们的日常用品：各种毛巾、拖鞋、洗漱盆。家中也没有固定的柜子或者床给我们。每次回家，就用行李箱当柜子。
放在地上的行李箱，提醒着我们，回家不过是暂住，这里不是我们的地方。
我们不回来的时候，老两口夏天睡床，冬天睡炕。今年过年，有床的那间给我们一家三口住，另一间炕拾掇出来给小叔子和她媳妇，老两口搬到没暖气的灶房储物间住。
今年小儿媳妇第一次来家，非比寻常。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焕然一新。购置了新的衣柜和梳妆台给小媳妇，婆婆的衣柜只好搬到杂物间去了。
看着公公婆婆搬到杂物间，我们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我们正在蚕食父母的生存空间。
02
一回到家，就冻得头皮发麻。室外零下10度，室内5度。
内外穿着几层棉衣棉裤的公公婆婆说，热，不用生炉子开暖气。
而内衣+毛衣+薄薄的羽绒服，是我们最厚的过冬装备。
老公见我怒火即将爆发，赶紧一边张罗着生炉子开暖气，一边说服老人，烧煤的成本比孩子生病的成本要低很多。
我们回来，不仅费煤，还费水费电费钱。我们有着和老家格格不入的卫生习惯和消费习惯。
老家没有暖气，没有自来水，更没有污水排泄处理系统。这意味着每次出去上厕所都要鼓起勇气去抵抗寒冷，意味着没法用全自动洗衣机，意味着尽量减少用水，以免污水淹没院子.......
买空调，买电暖气，买在家洗澡的大浴盆，统统网购，送货上门。再给老人孩子买几套衣服，我们就钱包清空，财务亮红灯。
还有2万多块的外债（买房借的钱），年前是还不上了。
幸好我提前在夏天发兼职工资的时候，就给了我妈两千块钱。逢年过节，给老人上贡给钱表孝心，天经地义的事情。今年过年，没有钱给了，很是自责。那感觉就像父母年轻我们年幼的时候，过年父母没能给我们买新衣服，全家都抬不起头。
然而，婆家的规矩不一样。我们不用上贡给钱，婆婆还给我们发红包。
给孙女两千，给小媳妇两千，再加上家中装修四五千，这个年，公公婆婆花了差不多一万。今年种的姜，得了姜瘟病，没卖回本钱来。这意味着，我们过个年，花了爸妈一年的血汗钱。
“俺们还能动，挣一个就给你们一个，等挣不动了，就不给了。”婆婆觉得，自己还能挣钱给孩子花，就是一种“自己还没老”的尊严。
老了会怎样，我们都不敢讨论。
“少干点活，千万保重身体，你们健康就是给我们最大的支持。”我们一直这样对父母说。
可是家里的农活，谁能替他们干？不种地就没钱花。
万一他们卧病在床，需要人照看，可怎么办？我们得工作挣钱，不然房租房贷，以及孩子奶粉钱都没着落，我们的生活就要崩塌。
唉，养儿防老，空谈。
03
儿子有亲妈，媳妇也有亲妈。媳妇去婆家，亲妈怎么办？
我妈，今年一直在版纳和我们一起住，帮我们带孩子。
过年我们回山东，老妈何去何从，犯了难。
我妈有三个闺女，我是老大，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嫁了一个来自很远地方的夫婿。
二姑娘倒是嫁在老家，但他们夫妇在外打工，准备接孩子去打工的地方过年。 三
姑娘嫁在江苏。婆家开明，勒令两口子一年去一方的老家过年，严格执行。去年在我们老家过的，今年得回婆婆家。
爸爸十年前因肺癌去世。继父在广州帮他儿子照看花圃。
妈妈爱热闹，不愿一个人在版纳过年。
老家房子破旧，常年不住人，回去得好一顿拾掇，还得现买柴米油盐酱醋和肉菜。而且各家都热闹，就更显得她晚景凄凉，面子上挂不住。所以，老家也是回不了。
无何奈何之下，她去了广州，和继父一起过年。
广州花圃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没有WIFI，更跳不成广场舞，老妈也是很煎熬。
她早已习惯城市的便利：连WIFI玩微信，跳广场舞，每天洗澡，刷我们的医保卡买药。
她自称有三大爱好：逛街看衣服，找医院看病，和老年人凑热闹。
在城市，前两项倒是很便利；但城里老人的热闹，她只能凑个广场舞，什么出国旅行、同学聚会啊，她都沾不上边，再说城里老人都有退休工资和医保，一个个还会唱会跳，潇洒的很。
所以，她一直有一个梦想：在老家最热闹的地段，盖个房子，有水井，有热水器洗澡间，换个大一点的智能手机，再拉个网线开WIFI，再来一个平板电脑下载广场舞视频，要是再整个音量大的喇叭是最好不过了。
部门里没人儿，批不到地；孩子们没钱，盖不起新房。老张的梦想实现不了。
老妈年轻时候“孩子聪明，能上大学出人头地”的骄傲，被我们的现状生活打了脸。
每个姑娘出嫁，老妈必然要哭一场。女婿没有给彩礼，以致于她没钱给我们办嫁妆，让她很窘迫，没面子，所以十分伤心难过。
在“养儿防老”的这一项投资中，老妈血本无归。
所以老妈很憋屈，每晚刷朋友圈，看着群里各种视频，熬到深夜，还睡不着。心里空落落的，找不到寄托，看不到希望。过一天，就少一天。
村里的谁谁谁，几个姑娘没上学，早早去打工，一人凑点钱，家里盖新楼了；谁谁谁家儿子开挖机，买了小轿车；谁谁谁家闺女嫁得好，花了好几万，关键时刻保住了老妈/老爸的命..........
老妈的念叨，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我们的良心。
和她聊天，是一件很有心理压力的一件事情。
04
大年三十，老公单位的人事经理打来电话，说公司财务吃紧，裁员计划出台。第一批裁掉的就是入职不到2年的员工，这样可以减少赔偿费用。
这几年，老公所在的房地产行业，一直不景气。他一年半载就要换个工作，搬家，适应，交朋友，一通折腾。我一边心疼老公，一边内心不安。这样的日子太没安全感。
这家公司还算好的，能按时发工资，所以我老公坚持了一年半。没想到，好景不长。
他借着贴春联放鞭炮来掩盖沧桑，我躲在卧室上网找工作。这事儿，不能让老人知道。
我当初休完产假一上班，就遭遇抑郁症和关节炎。请来看孩子的保姆，眼见我状态不好，怕工资拖欠，干了一个月就辞职了。老妈说她一个人在家搞不定。不得已，我成了全职妈妈。
坐吃山空一年多，现如今山穷水尽。
最近老公神情恍惚，做事情丢三落四，笑容惨淡。
好吧，你歇歇，我来。
我上班，你看孩子。咱不让闺女当留守儿童，咱一家人要在一起。
老妈，等我们日子好点儿，你再来。
婆婆，您不用担心，我们在外面挺好，您看，就娃他爸一个人上班，咱一年也还了七八万的外债，剩下的外债也会很快还清的。
后记：
这年，过得五味杂呈。一边心软，一边肠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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