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战友,我本想用虔诚的文字来缅怀。可是当思绪回到绿色的军营,心情便不自觉地飞扬起来;想起我亲密的战友们,回忆和你们有关的一切、相处的点滴,内心便充满了激情和欢乐。于是我忽然明白,对往日的真实记录,或许比刻意缅怀更有力。让我们在笑语欢颜中分享属于我们的燃情岁月,微笑着祈祷故友在天堂幸福、安乐。
七十年代初,我的战友万志芳从二十二师复员,回到他魂牵梦萦的故乡上海,被分配到上海钢铁厂工作。小万有着南方人特有的聪明,工作又积极肯干,在部队飞机修理厂就是业务尖子。到钢铁厂工作后,他马上就融入了新的环境适应了新的岗位,凭着出色扎实的技术底子,迅速成为工厂的业务骨干。不久就带了不少徒弟,其中有一位姓王的女徒弟,无论长相人品各方面都非常出色,小万对她可说是一见倾心。可小万这一年虽已年近三十,在感情上却完全是一张白纸,从来没有任何恋爱经验。面对喜欢的人,他军人的胆子不知跑哪去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却只能爱你在心口难开,一年有余愣是鼓不起勇气向对方告白。小万终日寝食难安,尝到了初恋的苦涩滋味。恰巧那年我回上海养病,我们相聚在上海饭店。我俩把酒言欢,忆峥嵘岁月诉战友情义,畅谈了各自的发展和近况,虽然离别几年,但一见面仍是最亲的无话不谈的战友。小万也说了回上海后的工作和生活,可是谈到个人感情问题,他又羞涩起来,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我感觉他一定遇到什么问题了,我说:有什么心事在战友面前就别藏着掖着了,一看你这样子就有事,快说出来听听,看能不能帮你出出主意。酒过三巡,小万终于将他憋在心里的秘密和盘托出,我一听,这个我拿手呀,不就是撬边(北方人叫抬轿子)吗?既然你说出来了,兄弟我义不容辞,你把她约出来,我来帮你撬边!此刻我感觉到小万眼睛忽然明亮起来,至今我依然记得他那一刻向我投来的目光,那里面我读到了兄弟般的信任,甚至还有些许的依赖。于是我们部署了下次见面的计划。现在看来,这一计划似乎有着转折性的伟大战略意义。
话说对于战友的终身大事,我突然感到责任重大,那天虽夸下海口其实我并无这方面的经验和把握。所以我暗自揣摩了各自的心态,预设了见面的种种细节,甚至想好了说辞。如作战演习般,在头脑中设定攻城拔寨的攻略,力求实战中小万能将对方一举拿下。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印象中上海的天空中飘着微雨,几缕不太耀眼的阳光透过梧桐树斑驳的树影,暧昧的天气衬得一切都刚刚好,此时的氛围太适合这次期待已久的见面。
在淮海路西餐厅,小万带着女弟子小王来了。小万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修饰,头发梳得锃亮,穿一身笔挺的毛涤裤装,显得格外精神。而小王长着一张干净而秀气的脸,清新得象个女学生的样子。我向小万使了个眼色,你小子眼光不错啊。一番介绍寒暄过后,我便即刻进入了正题。我从小万六五年当兵说起,谈我们的空军,谈我们的战机,谈我们的修理中队,谈小万在修理厂的技术特长,具体从事哪个技术兵种。我还重点渲染了他全师第一的出色成绩,手艺那是没得说,真可谓是无人能敌。小王听得十分投入,她问我:车工在空军做什么?军队里车工有什么用呢?我说:那作用太大了,知道飞机怎样才能上天吗?是因为有发动机,发动机里有什么呢?有涡轮叶片,这叶片就是小万用特种车床车出来的。小王瞪大了眼睛说:那发动机是小万用车床做的吗?我说那当然了,发动机最重要的零件是小万用车床做的,那技术难度可高了,要求分毫不差,所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除了他没人能完成。因此小万在咱们部队的作用那太大了!这么打个比方吧,如果师长在战斗中牺牲了,副师长可以马上顶上去。但没有小万的话,恐怕还真没人能顶,我们师的飞机非趴窝不可,小万绝对是我们师的宝贝啊!此刻小王看小万的眼神充满了崇敬,眼中放着光。小万被她看得害羞起来,刚要张嘴谦虚几句,我想这时候是关键时刻,火刚点起来,你这老实人一开口漏了实底,岂不是一盆凉水把蹭蹭的火苗浇灭了。此刻我脑子转得飞快,连忙把话堵上,马上故作神秘地接着说:小万的事迹属军事机密,厂党委应该是知道的,车间主任不一定知道,现在你知道了军事机密,可千万不能对外泄露啊!也许我的语气故作神秘庄重,却起到了超乎预期的效果,小王肃然起敬起来,神情严肃地向我说道:我以一名团员的身份向你保证,绝不泄露军事机密!
此后不久我便吃到了小万和小王的喜糖,但并没有吃到上海人所说的十八只蹄膀。也许严格说来我并不是介绍人,最多只是个撬边模子,我曾和小万开玩笑说,我非常得意自己那次的超水平发挥,对于没有吃到蹄髈这件事有点耿耿于怀。
三十年的时光足以冲淡我的记忆,模糊了许多当时的细节。唯他俩那刻的神情如银幕特写般依然清晰,使我至今铭记。其实我当然明白,我耿耿于怀的是那个属于我们的纯真年代,那群单纯的战友,单纯的恋爱,单纯的男人和女人。那个车马很慢、书信很远、女孩很傻、一生只够爱一人的遥远年代。
李海群于2016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