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一直都在好奇阿橙说话时是怎样的一种声音,是柔情似海,还是沙哑无比,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脑海中幻想着,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
我过去也曾听见过声音,只不过后来耳朵害了病,声音在耳中越发模糊,直到最后彻底听不见所有的声响,我灰心丧气了一阵子,后来自己也晓得无能为力去改变现实,便开始学了唇语,从那后与人交流才不算困难了。
见过的人多了,读的唇语也就多了,久而久之便习惯了这安静无比的世界,教我唇语的师傅说我天赋异禀,学的甚是熟练,慢慢的,不曾认识我的人,与我交流时甚至也是发觉不出我的耳朵是听闻不到声响的,我当时倒是觉得无所谓,不知道如何,知道又能如何,可直到后来遇到阿橙后,我便是千分万分都不想让他知道我耳朵上的毛病。
02.
与阿橙相遇那日是在集市上,我独自一人出门走动没许旁人跟着,眼中看着热闹非凡的集市,回想着脑海中曾经残留的一些声音,叹了口气,又继续向前走着,走了没多久,突然一男子抱起我健步跃上临近的二层高台之上,没看清这男子的面容便因受惊推开了他,这一推气力也不小,差点儿让他掉回台下的集市中去。
“姑娘竟是没听见后面马车铃铛响?”那男子站稳后不缓不慢的说道。
我读出他的唇语,不愿与他多说,只是摇了摇头。
“姑娘,你可知我救了你的命?”
“何来这一说?”
“如若方才不是我将你抱起,现在你莫不是要被那马车踏平了。”
“谢过公子。”
“只此草草一句谢过吗?”
“那公子想要我如何。”
“这便当做你欠下我的,我记下一笔账,你唤我阿橙便好,你叫什么,家住何处,想讨债时方便寻你。”
“小女名唤妙真,家住东街苏宅,这次能否让我走了?”
“走吧走吧…”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便走了,也不知他后来是否又说了些什么,这笔糊里糊涂的救命之恩我也并未放在心上,要是那男子是讨我喜欢的样子,可能我还能记住些,可看到他的举止,总觉得像个风流浪子,便一丁点儿想记的心思都没有。
03.
阿娘在我听不见声音后,一直担心着我的婚事,而我却并不着急,一辈子不嫁陪着阿娘就更随我愿了,可话说回来,又有谁会想娶一位听不见声音的女子呢。
第二次见到阿橙,是在灯会时,我和府中的小丫鬟走散在了人群里,正努力想钻出人海的我硬生生的被一只手拉了回去。
“你怎么又是一个人?”
“和丫鬟走散了罢了。”
“你这娇滴滴的模样,在这人海中,稍不留意再被人拐了去。”
“除了你与我搭话,我是没见还有谁与我搭话。”
他突然俯身贴在我耳侧,耳边温暖的气息磨的我耳根发痒,他应该是说了些什么的,怎奈他并不知我听不见声音,我茫茫然的看着他,他倒是叹了口气牵着我的手向东街口走去。
走到人烟稀少的东街时,他站在我面前,双手叉着腰,盯着我看着。
“你可知方才你已经被人盯上了?”
“什么人?”
“除了人贩,还能有什么人贼兮兮的盯着你。”
“我不知。”
“我可是又一次救了你,这账我再多记上一笔。”
“你想记就记便好。”
前面不远处便是苏宅,说完后我径直向前走着,不再与他多说,走到家门时回头再望,他定定的站在那里向我挥手,距离太远我读不清他的唇语,但仿佛看他在说些什么,对他莞尔一笑后,便进了府门。
04.
从那日后,阿橙便时常出现在我面前,悉心护着我,他手头上记的账一笔一笔越来越多,有天他突然神秘兮兮的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将我带到了常去的杏树林,正逢杏花盛开的季节,看着这望不尽的杏花,就想着今年一定会结下不少甜杏子,可以一饱口福了。
在我神游的这一小会儿,不知阿橙说了些什么,直愣愣的望着我,但我又不好问,这杏树林只有我们二人,无论说什么都应当是会听得真真切切的,这一问,他接下来肯定会询问我耳朵的问题吧,想了一想,茫然的望了他一眼。
“这杏花开得这样旺,今年必定有口福。”
我说完这句话,只看阿橙望向我的灼灼目光逐渐凉了下来。
“是…是阿…哈哈……”
我搞不懂他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反应,可也未曾多想,和阿橙又在杏树林闲聊了一会儿便打道回府了。
05.
已至夜深时我却无法入眠,细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害怕让阿橙知道我是个听不见声音的女子,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的去掩盖着真相,因此他也便一直没有怀疑过我耳朵的问题,只是和我说我总是走神的毛病不好,他所不知的是,我并不是走神,而是因为根本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响。
转过几天,都没有见到阿橙了,心中想着,自己一直唤他阿橙,倒是不清楚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等着再见到他时一定要问他一问,但接连几天都未曾见过他的影子,从一开始的难得清净到后来的忧心忡忡,自己开始越发担心这个呆子去了哪儿。
再见到阿橙的时候,他受了伤,衣裳上也沾了不少血渍,面色苍白的出现在苏府门前唤我的名字。
“妙真…妙真…妙真……”
一声又一声,正巧刚返回府中的我撞见,连忙将他扶进屋内,让丫鬟找来药师为他治伤,阿橙紧闭双眼,嘴却一张一合的在唤着什么,我看清楚了,那唤的是“秒真”二字,是我的名字。
阿橙昏迷了三天,第三天晚上才醒了过来,守在他身边的我开心的不知道怎样才好,一时间慌乱了手脚。
“你怎会伤至如此?”我马上开口问道。
然而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阿橙醒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秒真,我要娶亲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上扬的嘴角逐渐落下来,犹如一盆冷水灌顶。
“娶…亲?”
“我曾对你说过我对你的心思,但在杏树林你却只回了我一句敷衍的话,并未看重于我。”
我总算明白,那天在杏树林阿橙为什么会有那般如此的表情了,可我要如何说,说我没听见吗?他要是知道我耳朵的病患,还会对我有那份心思吗?谁会喜欢一个有缺憾的女子呢。
“妙真,你可还记得我在灯会那天送你回家后说的话?”
我想到了那日阿橙在远处对我呼喊的样子,但着实没看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你对我说过那样多的话,我总不能句句记得。”
“妙真…你那天…分明是对我笑了的…为什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解释,我不知道我这份心思是否应当告诉他,又想起他说自己将要娶亲,便一时有些恼火的对他说道:“既然你已醒了,伤养好后便离开这里,回家娶亲吧。”
“好。”他只说了这一字,之后便一直闭口不言。
06.
只过了一天,阿橙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便和我告辞要离开。
“你还未告诉我,你怎会伤至如此。”
“婚事是家中人定的,我不愿,因忤逆父母之意,便被兄长教训了一番,被关起来后想尽办法逃了出来,你才能见到如今的我。”
我心中想,他家人竟能因此事如此狠心对待于他,他要是始终不依从父母意愿,那今后的日子定是更加难捱,便逼着自己狠下了心。
“你走吧。”
“妙真…你…好,你想我走,那我走就是了。”
阿橙硬生生别过头,一瘸一拐的快步走出了苏府门口,他站在门口,背对着我,定身站了许久,我不知道他是否说了些什么,不知又过了多久,他回过头定睛望着我,我见他眼中含泪,却不知他因何而泛泪。
阿橙就这样走了,直到最后我还是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到底叫什么,想寻他也不知道他家在何处,只有他对我的所有了如指掌,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
我的耳朵依旧听不见任何的声响,从阿橙离开后我整日过得消沉,也曾想过,如果早些去告诉他我的耳朵听不见,是不是最后的结果就会不一样了,是不是他就不会毅然决然的走了,也许他并不会嫌弃于我听不见声音呢,明知道想来也是无济于事,却还是日日想着这些,问着自己。
那片与阿橙同去过很多次的杏树林,结的杏子,一年比一年味道愈加甜美。
我终究是圆了当初想陪阿娘一辈子的愿望,上门提亲的少爷也不少,但幸好阿娘十分尊重我的意愿,因为幼时险些离开人世的缘故,阿娘十分疼爱我,所以我便一生任性未嫁,心心念念着阿橙,自己走完了余生。
07.
苏妙真这一生都不会知道,阿橙在离开那天驻足许久究竟说了些什么,如果当天她听到了阿橙的一番说辞,断是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让他离开的。
那天阿橙背对着苏妙真,与她大声说道:
“今日我想与你清账,那方法便是你以身相许,嫁我做妻,你若愿意,就说一句让我留下来,任谁如何说,我也是要留下来不再走了,你若不做言语,那我便会离开再也不回来,今生定是无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