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学剑
大姐出嫁时,我才六、七岁的光景。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一辆披红挂彩的接亲牛车,吱吱呀呀地辗着泥泞驶到了家门口。
牛车是用几头老牛拉的车。车子是木头做的,连车轮都是木头材质的,还打了铁箍。里面倒还宽敞,可以同坐四、五个人的空间。那是乡间最隆重的礼遇,大约只有逢上喜事,才会动用牛车。女儿出嫁,娘家人总是笑中带泪。虽然,只是相隔不过三、四华里的邻村,毕竟是另立门户。一阵鞭炮爆响后,牛车就在乡亲们的连推带送中,渐行渐远。客人散尽后,父亲蹲在灶前感慨一番。末了,父亲像记账般地陈述他的所见所闻:西院他学武哥真是不错,扶着车帮一直送到村南头。
那个时候的村落,没有门牌编号,所有的标注讲的都是东南西北方位。西院的学武哥,和我们辈份相平。扶着车帮送一程,这是对家族妹妹出嫁依依不舍最直观的表达。
农耕社会里的人情味,浓得化不开。一碗变了花样的饭菜,里面多了几片荤腥,就要与左邻右舍分享,盛了好几碗分别送给大家品尝;来了客人,一定会请左邻右舍的亲邻相陪,既让客人挣足了面子,又让邻居分享了美餐。
出嫁后的闺女,提起娘家,心里总有莫名的亲切感。“见了娘家的狗,也要搂一搂。”活脱脱地刻画了那份难以割舍的亲情。每一次回娘家,都是一场心灵的盛宴。“左边一只鸡,右边一只鸭,肩头背着个胖娃娃——”喜悦之情,难以言喻。
在我的记忆里,牛车很快就被淘汰了。柴油三轮车和汽车,先后闪亮登场。它们替代了牛车迎亲,但是,无论它是怎么动力十足,但载着新嫁女行驶在村子里,那速度也只能以蜗速缓缓前行。总有一批同村的娘家人前呼后拥,他们的表情总是喜悦着,失落着,一直送到村口,才挥手相向,依然不自觉地排成两行,久久目送。
出嫁女即使称心如意,兴高彩烈。但从盖头下目睹车外,那一双双关节粗大的手在相送,在挥动,惜别之情也会油然而生。所谓的娘家,就是生于斯,长于斯,根植于斯的那片热土。出嫁,就是被生生地挪栽到别处。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作为男儿,我的家理所当然地传承在这个村落里。每一次回到乡下,再返回城里,车窗外,总会遇到村里的叔伯兄弟们。我会跳下车来,敬上一支香烟,闲叙上两句,才能再次启程。哥教导我,回到村里,烟是必备的;说话打招呼,一定要站住,要沉稳,不要显出浮躁的样子。这些话,其实父亲在世时都耳提面命地重复过多少次了,我一直谨记心间。
在村里随意走走,遇到所有的叔伯兄弟或者村邻们,那份亲切自然的感受油然而生。有人负重从田里归来,我会搭上一把手,一直送到他家门口。
在村里,老一辈的乡亲们还保留着抽烟的习惯。许多年轻的面孔虽然陌生,但亲切依然。他们喊我叔,喊我哥,我也混到了长者的辈份。我们的攀谈,总是亲切的,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走过村头。握手,再挥手,其实,这是相互,目送又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