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有九个月了。
可是在很多刚睡醒的清晨,突然起风的傍晚,我会忘记他已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恍然间觉得他还住在那个住了几十年的村子里,还在等我回去看他,还需要我给他买蜜饯吃。他爱吃橘饼蜜枣葡萄干这些特别甜的东西。水果里最爱吃的却是带酸味的桔子,每一年桔子成熟的季节,他总会念叨“细女快要送桔子来了”,但去年的十月,他没有等到我给他送去的桔子。
走时八十五岁,算得上高寿。
晚年的父亲身体不好,高血压,脑梗,最后的一年,听力正在一点点流失,视力也近乎盲。多次住院治疗,平日里也是以药物来维系的。
好几次都以为他挺不住了,可是住院治疗后又平安地回到家中。
2013年12月30日下午,二姐夫打电话来说父亲快不行了。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里已近傍晚,父亲身体痉挛,嘴角哆嗦,不住得溢出白沫已经说不出话来,我们把父亲送到医院,办完入院手续天就黑了。2014年的春节我是在医院过的,陪伴父亲了全身各种检查。这一次,父亲住院18天,血压得到有效控制后才出院回家。
2015年的春节,父亲是在医院度过的,这次父亲头脑还算清醒,絮絮地说起生这场病花了很多钱。
2015年中秋节时,父亲的病起了变化。瞪着眼睛不说话在床上大小便,不认人也不听别人说话,不让人靠近,谁靠近就打谁,连我母亲也不例外。几乎人人以为这是老年痴呆了,而且不吃不喝,这下真是没办法了。
后来咨询了心脑血管方面的专业人士,推测脑部有出血压迫了神经,导致狂躁不认人。之后姐夫和哥哥合力捉住父亲的手和脚强行送到医院,这过程中姐夫的手被父亲抓破,进医院后检查的医生也被误伤。第二天父亲才清醒过来,但随后就发现眼睛看不见了,眼科医生检查后确定为白内障,但以他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做手术摘除。 这次出院之后,不光看不见,父亲还有些神志不清了,每一次见到亲人,儿子女儿孙子孙女,总是哭,总是叹息说,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父亲年轻时,皮肤白晳,身形细长。为生计所迫,去过许多地方,有着所有男人一样的爱好------闲侃神吹。在漫长的生涯中,喜欢尝试新鲜的事物,在生计尚艰难的时期,大概是村里最早尝试香蕉,葡萄等水果的人,第一次发现电子手表这个神奇物件后,节衣缩食硬是给我买了一块。
父亲从没想过晚年的自己将看不见听不清,长时间的躺在床上让人照顾,再也不能骑着电动三轮车去逛“外面的世界”了。
这之后,因为眼睛看不见了,电动三轮车也没法骑了,父亲再没有独自离开过家。很长一段时间连衣服都是我妈给他穿的,吃饭要夹好菜端起碗放到他手上。后来渐渐适应了他自己的模糊的世界,也能拄着拐杖在村里走一走了。更多的时候,天气晴好的日子,父亲半躺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来回往复地听着小音箱里唱的采茶戏,并且渐渐怕一个人呆着,要是半天母亲不在家,便要疑心“她嫁别人去了”。
这中间还发病几次,不算太凶险,住院治疗出院回家,又可以半躺着坐在门口的摇椅上听采茶戏了。
2016年11月,又一次接到电话说父亲不行了,而这一次他没有转危为安,永远地走了。
我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我离他近点,或者我开车开得快一点,是不是就来得及送父亲去医院了,是不是父亲就可以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在医院住上一阵子,就可以全须全尾的回家了?之前的两次家里人都觉得老人到时候了,没有治疗的必要了,可不还是好好地回来了?在父亲还清醒的日子里,我清楚得看到他有多留恋这尘世,可是这一次我还是没来得及赶回来帮他。
我不知道人死后有没有灵魂,如果有,父亲会不会责怪我们这些做子女的。
父亲走后,大哥家的二儿子,梦到他。父亲告诉他,“冷死了,冷死了”,让赶紧烧些衣服下去。
而我,父亲最小的女儿,却始终没有托一个梦来。在生的时候,所有物质上的需求,不都是告诉我吗?七个儿女里,最贴心的一直是我呀,这是不想麻烦我了?还是对我失望了责怪我呢?还是现在身归那世已了无烦忧,忘却了尘世的一切?
母亲已经一个人守着老家生活了,我每天一个电话和她唠唠嗑,一百多天后她告诉我:你爸回来了。
妈说:你爸昨晚给我托梦了,好像就在这屋子里,远远看着我不说话深深地笑呢。四个多月,他怕是把那边的世界逛了个遍吧,他一世都爱玩,这是玩够了才舍得回来看我了。
父母一起生活了六十多年,争吵有过,但不吵不闹的平常日子居多,过着过着,过成了下辈子的牵挂。而我,与他是不是只有一世的父女缘分,所以离开后竟不到我梦里,是这样的吗?
听乡下老人说,故去的人,如果牵挂太多,不容易投到好胎。那么,父亲,尽管您可能已能完全不记得我了,但是没关系,只要你下一世幸福,我也就心安了。
愿这天下所有的父亲,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