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城市都有这种人造沙滩,种着移植过来的椰子树,外形高大,叶子繁茂,仔细看,树叶的尖端却都已发黄。小城江新也不例外。十月的沙滩上,椰子树下,坐落着几间咖啡馆,咖啡馆前,散落着一些铺着床单野餐的人。
今天是周末,很多家庭过来野餐,小孩哭闹着,大人哄着。苑子已经在离湖岸最近的那颗椰子树下整整坐了三个小时。她一直凝望着湖面,从日头温暖的时刻到夕阳渐渐下沉,游玩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诺大的沙滩上只剩下她和几个捡垃圾的清洁工人,他们在收拾那些人纵情玩乐过后所遗留的痕迹。
夕阳终于下沉的无影无踪了,没一会儿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苑子站起身来,打算离开沙滩。
二
她步履闲散地朝着马路走去,夜晚的车流开始增多,而行人,寥寥无几。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她和张远山就这么结束了。她还清晰地记得他胸膛的温度,以及他对她宠溺的眼神,唯独不记得他们是如何走到结束的。
年初的时候,苑子去一家刚面试上的公司报道,她怀着满心的期待憧憬着未来的职业生涯。她坐在老板的办公桌对面,听老板吩咐一些今后工作的细节。从早上9点到11点,老板的将整个考核流程对苑子事无巨细的讲述了一遍。苑子从最开始的元气满满到后来逐渐萎靡,因为她感到了饥饿,注意开始转移。
这时,张远山推门而入,他穿着浅棕色的西装外套,头发略长,白了一些,但眼神明亮,五官英气。苑子看到他第一眼,就觉得他简直就是中国版的坂本龙一,后来听说张远山是搞音乐的,就更觉得像了。
张远山坐在老板旁边的位置上,与苑子斜对着,老板有事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他俩。所有的故事,无论悲喜,都从这一天开始了。谁也不知道,这次的相遇警示苑子生命中的一大革命性转折。
张远山看着苑子,想同她打声招呼,却感觉这个女孩子神情清冷,他想开口却又怕得不到回应而冷场。
那个时候的苑子,刚找到工作,对于未知的生活,还是怀有一丝防备,面无表情经常是她面对这个世界的态度,也许是出于自卫,也许是由于未知而不安。但,不管怎么样,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心,逐渐融化了,逐渐变得有温度了。
后来,苑子与张远山回忆起这一刻时,两人都觉得惊奇,并且感叹缘分的奇妙。她和张远山围着城中心的湖散步。那时,已经是五月了,夏天正在悄悄酝酿。两人这时刚开始约会,彼此还有些拘谨,过马路的时候,张远山习惯性地握起苑子的手,而苑子,则希望这条马路宽阔到没有对岸。然而,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马路,即使是公路,也不会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当然,那时候,苑子还不明白这些,她只是觉得很享受这一刻。
三
俩人是怎样开始了第一次约会的呢?那天是520,也是周日,苑子打算无所事事地宅在家一天,反正,对于单身的她来说,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日而已。那时,她的心中也并无期待。只是,偶尔会有幻想,一些不可能的幻想。
中午的时候,苑子看到一条这样的微博:
今天是520,想知道你与心动对象的缘分指数吗?赶快拿起手机,编辑短信如:郭靖加黄蓉就能知道你们的姻缘指数了,还等什么,赶快行动吧!
看到这条微博,苑子极低的笑点已经被点燃,她将这句话发到朋友圈。不一会儿,长远山评论了,说小家伙,想什么呢!
苑子还没来得及回应,便收到张远山的微信:晚上一起吃饭好吗?我现在在爬山,中午下山给你电话。
苑子睁大了眼睛,才相信这是她一直抱有好感的张远山发过来的消息,她兴奋地简直要跳起来了。她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回过去两个字:好呀!
时至今日,想到这一刻,苑子仍觉得十分动容,当初的那种心动回忆起来仍然是那样真实,伴随着那时加速的心跳频率。
苑子一直走着,天色越来越黑了,而离城里的灯火阑珊还有一段距离。她以为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许等走进灯光温暖的城区的时候,就能够将过去那个不快乐的自己留在这一片沙滩,不再涉足她今后的生活。
可是现在已经深秋了,即使是南方,夜晚的凉风也让人觉得难以忍受。冷风吹着,她却觉得无比清醒,她裹紧了外套,朝大桥上走去。过了桥,就是灯光温暖的城区了。
终于走到城区,苑子进了一家商场,她想感受到更多的人气,她害怕一个人清醒着。
四
她上了商场四楼的电影院,买了一张《原谅他77次》的电影票。她想知道,77次的原谅,究竟能换来什么?委屈求全得来的爱情是否还是自己所需要的?
离电影开演还有一个小时,她坐在等待区的沙发上,看着过往的男女。这个电影院,张远山和她一起来过不下十次。张远山比苑子大17岁,但由于他性格爽朗,温柔体贴,再加上由于岁月的沉淀带给他的宽厚,所以与苑子相处十分愉快,毫无年龄代沟。他们无话不谈,关于工作,张远山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了苑子很多建议,而苑子,听了这些建议,确实少走了很多弯路,这一点,她还是很感激张远山的。
跟一个年龄比自己大一些的人在一起,的确有很多优点。这些体会,是从同龄人身上无法获得的。苑子天生就对年龄比她大十岁以上的男人抱有好感,尽管她不愿意承认,这是由于感情的缺失,某种情结在作怪。
其实,跟张远山在一起的日子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快乐的,只要······只要不去想以后,可是苑子还没有那么潇洒,所以,她早已预见了结局,连过程都没办法享受。
那一天真正来临的的时候,苑子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觉得可笑,她笑自己远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样内心强大。她终究不过是个平凡的俗人而已,不,她比平常人还不堪,因为,她没有办法体会世俗的快乐。
电影院的广播响起了,苑子起身随着人流入场了。令她诧异的是外面那些等待的男女并没有同她一起进入放映《原谅他77次》的片场,而是选择了另外一部喜剧。的确,这样的片名,是不会让那些正在热恋中的人们引起兴趣的。诺大的放映厅,只有寥寥几个观众,她坐在最后一排,安静地等待着影片开始。
没有认识张远山以前,苑子看电影从来不会跟同伴讨论。而自从和张远山一起看电影以后,她便开始和张远山耳鬓厮磨,悄声谈论电影的情节。她一再地压低声音,靠近他的耳朵,却越显得暧昧。
五
张远山一身正气,看到不公正的现象总会指出来。连路边的共享单车掉进了沟里,他都会跳进去搬出来。苑子总嘲笑他是中年人,说过几年要带他去办老年卡,这样,坐公交就能省点钱了。而事实上,张远山离办老年卡的年龄还差25年。
面对苑子的嘲笑,张远山总是一脸得意地回应:你不就喜欢我这样的老家伙吗?
虽然张远山比苑子大17岁,也算是个中年男子,但,他身板厚实,性格温润,目光炯烁。而面对苑子时,却又变回一个大男孩,苑子的轻声叮嘱会使他收起顽劣,安静地躺在她的身旁。感情真的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张远山总是这样感慨,他对苑子说,我遇到你之前,从未想过我这个年龄还能重燃一次爱之欲火。
电影进行到高潮的时候,女主人公为男友绝望到极点,她决定不再原谅他了,77次足够了,再没有下一次了,她平静地离开了。
故事的结局,两人最终分开了。这是苑子早已料到的结局,但是她不甘心,还是想亲眼目睹这个令人揪心的过程。
在与张远山的感情里,事先退缩的也是女主人公。而过程却不尽相同。张远山让苑子等他,等他给予她一个美好的未来。相处的时间里,张远山的体贴不曾变过,每天上午,他都会打电话问苑子:昨晚睡的怎么样?他关心她的睡眠,她的起居,她的一切。而她也小心翼翼地爱着他,直至离开那刻,苑子都不敢彻底相信,她拥有了意中人的爱。也许是因为太甜了,反而觉得不真实。苑子习惯了一个人行走在这世上,上天突然赐予的这份丰厚大礼,总让她觉得幸福到不敢相信是真的,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份幸福,不属于自己。她总觉得,生活,清冷一些才是常态,而张远山太暖了。
真正让苑子决心离开的原因是,她认为张远山太好了,他对很多人都很好。他很善良,他的善良辐射到了很多人,他是那样耀眼。尽管张远山曾经千百次对她承诺:我对你的好是独一无二的。
而苑子觉得,她必须离开,不然这段美好的感情就会逐渐失去颜色,为了使这份感情在回忆里保持色彩,她必须在颜色最绚丽的时候,冷静地转身。
影片结束了,灯光亮起,她也必须离场了。一切都结束了,谁也无法预料以后,影片中的女主最后和那个新认识的摄影师在一起了吗?也许转角,她也会遇见新的人,但是还会有人像张远山一样让她心动吗?苑子隐约觉得,不会再有人像张远山一样让她刻骨铭心了。
六
她回到家,拉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奔向机场,她要离开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太小,容不下她与张远山随处蔓延的回忆。她要去北方,那个冬天经常下大雪的城市。未来的一切,她无法预知。她总是心存期盼,未知的生活,也许带来的新的开始。
殊不知,错的从来不是城市。为什么人们一受到挫折,就要背弃城市呢?无言的城市它饱含深情,沉静的沙滩目睹了太多,暗夜里微波荡漾的湖水从来不曾声张。也许一次又一次的辗转,会让人在流浪的过程中逐渐变得温柔,最终与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