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些人只有一个,我却有好多个故乡,以前凡是住久了的地方我都把它当作故乡。对于我来说,故乡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长久住着的缘故,过后肯定会想它,哪怕在故乡里以前跟我不投缘的人,以后离开故乡时也会在一闪念间想到他(她)的。这个跟故乡一样,不论故乡好与坏,我都会想念的。
早年我在苏北里下河住过多年,东北江南也因为某种原因住过三四年,那些地方,我都把它们当作故乡;现在移居云南玉溪,已经有些年头了,既然如此,那末这个地方我也就把它称做我的故乡了。
然而,在这些故乡中,我最怀念的还是生我养我的苏北里下河。每当午夜梦回,一想到父辈生于斯长于斯歌哭于斯的故乡时,我就不禁两泪如麻锥心切骨,故乡啊,什么时候我才能重新回到你的怀抱?故乡啊,当我一旦回到你的身边时,你还能张开双臂欢迎我这个浪迹天涯落魄他乡的游子吗?故乡啊,我的故乡,对于我来说,回家的路是多么漫长,多么漫长!
苏北里下河,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地方,如诗如画,令人闻之触之,如痴如醉,如恋如慕。
是啊,说到苏北里下河,我觉得我的这个故乡好得多了。如果说苏杭二州像一个大家闺秀的话,那末苏北里下河就如同一小家碧玉,她不仅有大家闺秀典雅的美,她更具有乡村女子野性的、质朴的美。
苏北平原和别的平原不同,她河网密布沟渠交错,尤其以里下河区域最为显著,那真是三里一条河,五里一条沟,不仅如此,而且河外有沟,沟内有河。不过,尽管如此,这并不影响她的田畴的阡陌纵横广袤无垠。
展眼看去,甩手无边的田野上,春风一吹,麦浪翻滚,菜花金黄,春意盎然,无限风光尽在苏北里下河;秋风一吹,稻谷翻起千重浪,稻谷飘香香四野,还有葵子饱绽,沁人心脾。一片宁静祥和的田园风光,尽入眼帘。
当然了,除了田畴,也还有那村落人家,冷不丁看去,那些村庄都像罩在一团团蓝色的烟岚里,只有当那些炊烟袅袅不绝如缕地飘逸起来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那不是海市蜃楼的幻景,那里真的是有人居住着的。
鱗次栉比的房屋,绝对不是画家画的,那是勤劳的苏北里下河的人民用自己辛勤劳动的双手盖建起来的。当然了,现在的人做饭时大多是用电炉或液化灶,那些袅袅炊烟已经飘逝不见了吧?
我想象着乘着一条船儿进入到苏北里下河。河两岸,芦苇密密地站在水边上。时值夏季,芦花才绽出银灰色的芦穗子,柔柔的,软软的,光溜溜的,在阳光下反射出银色的光芒,像流苏,又像十八岁的姑娘的额前的刘海。芦穗中还会冷不丁冒出一枝又一枝的芦棒,红彤彤的,极像是当年守卫家乡的红缨枪。河面上,这里那里,还漂浮着一簇两簇的或青或紫的浮萍。间或还有一只两只的水蜘蛛在水面上滴溜溜地梭将过去。菱角儿正开出一星两点的白花,清香从水面上飘转过来,让人闻了心里不禁会哆嗦一下,那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没身临其境,说了你也不懂。
有时会碰到有人在河上罱泥,一条船儿,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是衣着朴素的、虎臀熊腰的男人,他正抓着罱篙俯腰撅腚地罱着泥。女的一定是穿红着绿的、年轻漂亮的女人,她或许是那个男人的妻子,她娇羞地红着脸,手儿懒洋洋地用竹篙撑着船,她负责把握着泥船的行止进退和方向速度。男人并不责备她,反而会时不时地傻傻地笑看她一眼。
这样的情景现在你肯定看不到了,现在的农夫农妇还会有谁来罱泥呢?他们大多买了一辆卡车,到公路上去跑运输了。
提到公路,我们知道苏北里下河的公路现在是四通八达了,遇到河沟也不怕呀,可以逢河开路,遇沟搭桥。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乘车去苏北里下河吧。最好是春天去,因为这个时候,说不定在哪个大的村子或者集镇上,你会遇到一年一度的庙会。
那庙会可真热闹呀,人山人海。庙会的广场上,有人舞着龙,还有演杂技的,演折子戏的,唱红歌或者唱流行歌曲的。当然,也有那些小商摊贩们卖绸布呀,卖日用百货啊,还有卖各种各样吃的,什么冰糖葫芦喽,大铁锅煮莲藕啦等等,真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正在你左顾右盼时,突然,豁啷啷一声响,那边有一个赤着膊的中年男人,据闻应该是一个聋哑人,他下身穿着蓝色的或者栗壳色的裤子,他手持一条铁链子,正从那闪开的人缝中钻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男人,两人手上各持着一根镔铁大棍,他们一路很严肃地走着。
当走到那村子或者集镇上的寺庙前时,那个手持铁链子的男人会发出一声舞台上的三花脸才会喊的豁呀呀的声音,然后他就会嗖地一声,从人们的头顶上翻腾过去。在空中,他又一个鹞子翻身,再一展转腾挪,他就会一下子跃到那翘角飞檐的寺庙的房顶上。在房顶上,他还会演一套把式,然后单脚金鸡独立,架起一条腿,双手抱拳,冲潮涌而来的人略一施礼后,紧接着就像平沙落雁一样地缓缓地从房顶上飘落到地面上,动作干净利落,绝无半点参差。
这个时候,庙会就从低谷一下子跃到高潮了,寺庙前的广场上,人声鼎沸,摇山撼岳。现在这样的庙会多了去了,这当然是我故乡的亲人电传给我的。
秋高稻熟的时候,正是菊黄蟹肥之时。这个时候,苏北平原的螃蟹很多。故乡的螃蟹,虽不像苏州阳澄湖的大闸蟹,但那螃蟹也够肥壮鲜美的了。不仅如此,而且这些螃蟹多生长于淡水河里,煮熟后用酱醋蒜末蘸着吃,哎哟我滴个娘哎,好好吃哦。
就算是满汉全席,你吃了我故乡苏北里下河的螃蟹后,你也会感到索然无味的。因为苏北里下河的螃蟹太鲜美了,吃了后再去品尝别的佳肴,即使是天下至正美味,你也会感到味同嚼蜡难以下咽的。这就是苏北里下河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美食,我已很多年没有品尝到了,唉,现在想起来真是唾涎满颊了。
当然,说到苏北里下河的雪景,也不能不说说她的美妙动人之处。冬天,她虽不像那朔方的雪那样搅天彻地,也没有“燕山雪花大如席”那般大的雪花,但她下雪时照样很壮观哦。但见,一夜北风吹,第二天彤云密布的天上就会搓棉扯絮般地卷下一天大雪来。顷刻间,白了田野,白了桥梁,白了树木,白了村庄,天地间,一片粉妆玉琢银装素裹的壮丽景象。
面对如此美丽的雪景,没有诗是不行的。相传从前苏北里下河有一个财主,他就哼啊哼的吟哦诗句了,他吟道,下雪三年又何妨?正在给他家院子扫雪的一个长工气得放下手中的条帚,他愤怒地说,放你娘的臭狗屁!这下财主不干了,他把长工解雇了。冰天雪地,长工在饥寒交迫中活活冻饿而死。
为此,上天玉帝玉颜震怒,派遣赤脚大仙下界收拾他。赤脚大仙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癞头和尚到他家化缘。财主呵斥他说,哪儿来的穷和尚,讨饭讨到这儿来了,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赤脚大仙点点头说,好,这是你说的。我可告诉你,你今天不施舍给我,你三年后你讨饭都讨不到,你将冻饿而死。
财主不信,还说这大千世界的奇闻怪事还真是不老少,我原来认为有强买强卖的,哪知还有强要饭吃霸王餐的,真是的!赤脚大仙对他说,咱们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言毕,他更不多话,踢踏踢踏,扬长而去。
果然,不出三年,财主家遭遇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火灾,家当全部被烧成灰烬,金银珠宝也被烧了个精光。财主妻离子散,他捧着一只从灰烬里扒拉出来的金饭碗去要饭,结果谁也不给他,他在大年三十夜,又冷又饿,最后确实是在饥寒交迫中含恨而死去的。
这则故事在苏北里下河口耳相传,当然是人编造的,不足采信。但从中也可以看出苏北里下河的人民善良淳朴厚道的一面。你想啊,一个破落财主捧着一只金饭碗去要饭,咋就没有人去抢这只金饭碗呢?
还有就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财主为什么不把金饭碗拿到当铺里去当呢?他把金饭碗当了也够他过一辈子的了,哪还用得着去要饭,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还有,大凡财主,他就是一个大草包,哪还会附庸风雅地去对雪作诗呢?
几回回梦里回故乡,回到故乡时,我总是仿佛看到了,对,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看啊,苏北里下河的那条著名的河流,就是那条从平原的西部奔流过来的蚌蜒河,正在奔腾澎湃在我的故乡苏北里下河的土地上。
蚌蜒河啊,故乡的河。蚌蜒河啊,你像母亲一样用你富有营养的乳汁浇灌着滋润着河两岸的土地。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下子就扑到了蚌蜒河里,我要在蚌蜒河里奋力向前游泳。
我张开双臂,在蚌蜒河里扑腾着。我要游,我要游!正如同春天的信念是击溃寒冬一定是姹紫嫣红的春天一样,蚌蜒河也有它坚强的信念。它坚信,冲破层层阻挠,不惧千回百转,只要一路笑歌,就一定能奔向那波澜壮阔的东海海洋。波澜壮阔的东海啊,那里不仅有海上的风,还有那海上的阳光,还有那一艘艘的航船和上下翔集的沙鸥以及畅游其中的条条锦鳞……
故乡啊,故乡,我是这样地思念着您啊。故乡啊,故乡,我为您而笑,为您而哭,为您而歌。
为什么我的眼泪这样晶莹?故乡啊,故乡,因为我是这样地爱您啊,我爱您爱得这样深沉而又真挚和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