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姨住在山村里,就是那种无论新农村多么主流,厕所换成了抽水马桶,院子里停着小汽车的地方却厨房里的大锅灶如何也不肯改的小山村。
每逢年节,小阿姨,大小姐和我都会眼色迷离地说起大姨,说起大姨用那口大锅柴火煮出来的米饭后剩下的锅巴——放点米汤用灶膛里的余温慢慢熬到粘稠的锅巴粥。
这种粥异常简单,要想煮得好吃,却也需要一些技术。锅巴只能烧得焦黄,差点儿火候,就不香不脆,过了火候,不仅颜色黑乎乎的,口感也有些苦。
大姨一辈子没离过厨房,烧出来的粥自然是口感颜色都是上乘,但,她说,我妈烧的这锅巴粥更好。问她怎么个好法?她只说:
有一年早上,你妈妈熬了这锅巴粥,你吃了足足16碗!
她想用这数字让人相信,我妈手艺一绝。
我叹了口气,就算我是个大胃王,就算我妈是刘娘子再世,我一个不足8岁的小姑娘怎么能吃得下这么多碗的粥!
此番辩解,很快被目睹事发经过的证人们推翻,他们证实,那天我确实吃了16碗粥,只是那碗小得很,是我妈特意买给姐姐和我用的。
约是从那时开始,跟粥接下不解之缘。
妈妈去之前,家里已经不用大锅灶,锅巴粥被绿豆粥代替。盛夏,奶奶拿一把新收的绿豆放到小铁锅里,架在蜂窝灶上,用小火细细地炒干,直到散发出焦香,盛起来放到一旁泡好的大米里,盖上锅盖,蜂窝灶的火只管开到最大,咕咕噜噜的热气蒸得锅盖噼里啪啦地怪响,奶奶就会利落地搁两根筷子在锅盖和铁锅之间。
然后,把蜂窝灶下面的小孔留个小孩儿小拇指肚大小的孔,慢慢熬。
这样熬出来的绿豆粥,绿豆沙,大米稠,搁上一两个小时,在苦闷了一整天的炎热的傍晚就着奶奶自制的萝卜干儿吃上一碗是再惬意不过的。若那天,有金红的晚霞,父母又许我放上红糖,那就更美妙啦!。
奶奶用这蜂窝灶,给我煮了12载的绿豆粥,至今我煮绿豆粥也延续着她的方式,绿豆炒一炒,大米泡一泡,烧开,小火慢慢熬。
大小姐总是不能理解,我煮粥为什么从不用高压锅,甚至电饭锅也极少用。她是个不大下厨的人,怀孕初期,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了南瓜粥。
每天早上,我早早起床,抓两把大米洗干净,放在小砂锅里泡着,切小半块那种最常见的大肚子南瓜,去皮,切丁,烧热灶上的锅,小心翼翼地调了最小的火,给南瓜炒到蔫蔫儿的,大米也泡得差不多了,搅两下,红的白的,看着很是美丽。
没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前,我得一直守着它们,拿着勺子慢慢悠悠地在锅子里绕着圈儿,看着南瓜丁变成南瓜瓤,再一点一点的散开和已经密不可分的大米们欢喜相逢,这粥就好了。
我这个一奶同胞的姐姐未曾给我煮过粥,我倒是有幸吃过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给我煮的荷叶粥。
小时候,爱流鼻血。家里人便说,这是上火。败火的东西没少吃,听说荷叶是清热的好东西。
我那个姐姐揪了蹲在池塘边,一遍遍仔细洗干净,满脸认真似干一件人生大事。我猜测,这荷叶粥啊,一定要切碎了,放到锅里煮了一起吃,并肯定,那味道不会好。
踌躇着下午去同伴家玩儿,假装错过晚饭,也好过吃这不知什么味的粥。但又忍不住好奇,瞧着姐姐把荷叶烧开,倒掉淡青色的水,又烧了一大锅水,捞出荷叶,才放了大米一起煮,慢慢熬。
比绿豆粥香,除了香,于口感上与大米粥也差别不大。这碗粥,也叫我记到了现在,这个姐姐跟我当了三年的家人,最后跟她妈妈离开我们家的时候,给我留了一袋子的干荷叶。
这些年极少煮粥,电饭锅普及,要想吃粥,选择煲粥的程序,吃到嘴里的跟我那么大火烧开小火熬稠的粥也没什么两样,逐渐失了兴趣。
只在那一年,给他煮过,大冷天的,站在液化气的灶边,重复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动作
他在一旁哂笑:
就这么点东西,你也耐烦站在活边烤着,若是夏天不是热死了?
我记得那时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想起母亲奶奶和那个姐姐,似是不止那一锅粥,却又觉得这一锅粥也讲完了儿女亲情,姐妹情深。
我用时间熬了粥,熬的约也是一句难以启齿的我爱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