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年末,我生于祖国西南边陲的一个贫瘠的小山沟里。那些年山沟里人们的思想和土地一样贫瘠。
我出生那天,已入土黄时节,天上没看见太阳,时而雨时而雾。
一大早父亲烧起大火取暖,那时母亲突然肚子疼,父亲连忙跑到两里地外去叫医生,祖父眯着眼睛拄着拐杖鼻子一声闷哼后转身就去了叔叔家,只留母亲一人在家里。
那时候还没有电话,家家户户之间也有一定的距离,母亲不好大声叫喊,一直过了中午,母亲肚子痛得厉害,眼看要生,但父亲还没有回来。
母亲只能自己把一把生满铁锈的剪刀放到火里烧,几分钟后我就出生了,母亲咬牙忍者疼痛用火钳夹出那把生满铁锈又被烧红的剪刀,颤抖着手垫着抹布噗嗤一声剪断了脐带。
而在母亲把我包好捂在怀里时,父亲才终于和背着医药箱的医生踏入家门。那时母亲终于流下抑制不住流下了泪。
后来才得知父亲到了医生家,赤脚医生正在家里剥玉米,医生说头胎没那么快,父亲就傻头傻脑地跟着他家人一起剥完玉米才往家里赶。
我到了能吃米粉的月份,父亲带着家里的米上了碾坊。遇上半年前因为她儿子偷了我家鸡而和怀着孕的母亲大打出手的林三妹,林三妹一打听,知道父亲是要给我碾米粉,就借口说家里太忙怎么都要父亲让她先碾。
可她碾的是辣椒,碾完后父亲也没意识到要洗碾子,结果可想而知,他带回来是合着辣椒的米粉。母亲一气之下直接带我回了外婆家。
母亲说父亲肯定是重男轻女嫌弃她生了个女儿,父亲紧跟着去外婆家道歉解释,并向母亲保证,以后一定会对母亲和我好。
两年后,弟弟出生了。那个无时无刻叼着烟斗的爷爷才终于会出现在我家里。有时候他对弟弟眯眼笑,露出和父亲一样的虎牙,脸上的褶子看上去能夹死傍晚停在他脸上的蚊子。
因为我是女孩,爷爷只愿意待见弟弟。有时候他会给弟弟手里塞糖,还让他赶快吃掉。弟弟心里会记挂着我,每次都会偷偷给我藏一小块。
可是弟弟到了三岁都还不会讲话,爷爷找人来一看,那人说是我生于土黄天,又正好是十五。弟弟不会讲话就是我这煞星带来的苦难。
爷爷听信,一个劲地说我长得白胖,弟弟却瘦弱如柴。如果不把我送走,那弟弟就不会有好运。
父亲真的愚笨,他只看着弟弟的模样,咿呀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整字来。
那时母亲恰好带弟弟去了外婆家,父亲趁机给我换上过年才穿的漂亮衣裳,说要带我去买好多好多的糖。于是我高高兴兴地和父亲进了城,然而上个厕所的功夫,出来后就再也找不到父亲。
我傻乎乎的一直在厕所门口等到天黑,又等到天亮,肚子干瘪得快要贴到后背去。还不见父亲,我终于急哭了。
手足无措的我只会哭着遇人就问:“你看见我爹了吗?”
父亲和爷爷合起伙来骗母亲,说我走丢找不到了。母亲又哭又闹跑进城找我,她哪里知道到是父亲亲手把我丢弃到城里。
庆幸我没遇到人贩子,善良的奶奶带我吃了一大碗米线后,把我送进警局。
母亲找到我的时候眼睛都哭成了核桃,她紧紧抱住我:“姑娘啊,你吓死妈妈了。”
回家后,父亲一直不敢和我对视。爷爷黑着脸嘟囔着说我是送不走的瘟神。这话被母亲听到了,母亲质问父亲是不是他抛弃了我。
父亲无法辩解,这才点头承认,说是只有送走我,弟弟才能开口讲话。
母亲气急败坏,推搡着父亲,骂父亲:“虎毒不食子,姑娘还那么小你就舍得丢了她,要是姑娘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母亲又一次带着我回了外婆家。这一次,外婆让母亲和父亲离婚。
那个年代,离婚在农村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但是母亲已经不怕更多的嘲笑。只不过,离婚会可怜了我和弟弟要被当成另类。
父亲又硬着头皮来接母亲,磨破了嘴皮母亲都态度坚决不愿意和他走,几次后无果,最终父亲只好暂时作罢。
趁爷爷在院子里打盹,父亲下地干活,外婆偷偷去家里把弟弟抱了出来。
外婆带着弟弟去看医生,医生说弟弟不会讲话是因为小舌畸形。于是外婆一家凑了医药费带弟弟去做手术,没多久后,弟弟就能开口说话了。
爷爷和父亲想带弟弟回去,外婆不准。外婆说养得起一个也就养得起两个。
母亲始终无法原谅父亲抛弃我的行为,即使他们没有正式办理离婚手续,但也和离了婚没两样。
后来父亲还是会常常来看我们,也会负担我和弟弟的生活费和学费。
14岁那年在寄宿学校,我全身突然浮肿。
周一浮肿硬是挨到了周五才回家。外婆和母亲看到我肿得像皮球,急忙把我送进医院,结果诊断出我患了尿毒症。
医生说我左肾严重衰竭,右肾功能减退了。外婆和母亲吓得不知所措。
得知我生病,父亲也连忙赶到医院。
他用长满茧子的手握着我的手说:“姑娘,爹爹砸锅卖铁都要治好你的病。”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让我骑在他的肩头做玩游戏的场景,瞬间泪如雨下。
由于是近亲,父亲第一个去做了肾源比对。结果肾源配对成功,父亲喜出望外。
母亲陷入困境,即使他们早已不在一起生活,可父亲仍然是支撑我和弟弟读书生活的主力军。毕竟外婆外公年事已高,若是父亲也倒下,后果难以想象。
父亲卖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向亲戚朋友东拼西凑又借了二十万。在父亲的坚持下,母亲同意父亲向我捐肾。
我左肾切除,换了右肾,直到熬过了术后排异期,我才知道是父亲把他的肾给了我。
父亲先我出院,他再来我的时候我紧紧拉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
他拍拍我的头:“姑娘,不哭不哭。”
那时起我对父亲就再也没有恨了。
父亲的行为打动了外婆和母亲,化解了两家多年的矛盾。
外婆让母亲把父亲接到家里照顾,等身体痊愈再出去工作。
家里的借账,恢复期仍需的昂贵的药,迫使我们家一直处于需要用钱的处境。
我和弟弟高中那几年,几乎没有怎么见过母亲,她进了胶合板工厂做工,为了我们她总是拼命加班。
尽管生活拮据,每次当我和弟弟回家,父亲还是会做一大桌菜,他总说:“姑娘的营养要跟上,儿子也得多吃点才能长高。”
我知道父亲是为了弥补这么多年对我的亏欠,所以他一直都把我照顾得很好,幸运的是在他的照顾下我恢复得特别健康。
毕业后我也找到了离家近的合适工作,而我还有一家人要照顾,我得变得强大起来。
不瞒你们,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家现在还在还当年欠下的债。
但是,未来的路,我们不惧怕,我们相信未来会越来越好。